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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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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鄭徽」兩字觸入眼簾時,他全身都震動了。就這一瞥間,萬種辛酸,千般委屈,一齊湧上心頭,喉間像梗著樣什麼東西,胸前一陣抽搐,終於忍受不住放聲痛哭。 看榜的人都十分驚異,但也猜得到他傷心人別有懷抱,無從勸慰,只把他扶到一旁坐下。就這時,張二寶氣喘吁吁地趕了來,一看這情形,只當鄭徽又垮了下來,頓時倒抽一口冷氣,目瞪口呆地站在那裏,似乎失掉了知覺。 「這是你家主人?」有人相問。 「是。」張二寶輕輕答了個字。 「姓什麼?」 「鄭,單名;鄭徽。」 「鄭徽!」那人詫異地說:「不是第二十二名及第了嗎?」 張二寶大聲問道:「真的,第二十二名及第?」 「榜上不是明明寫著!」 張二寶不識字,但看來不會錯,大喜過望,卻又奇怪鄭徽的眼淚,不知從何而來?低下頭去,搖著他的肩問道:「一郎,可是第二十二名?」 淚眼婆娑的鄭徽,點一點頭,站了起來。張二寶愣了一下,猛然省悟,該先回家報喜,便一把拖著鄭徽,腳不點地似地往前急奔。 出了安上門,騎來的兩匹馬都在,張二寶先解下一匹,服侍鄭徽上了馬,笑嘻嘻地仰面說道:「一郎,你把眼淚擦一擦,騎著馬慢慢來,我先回家報信。」說完,他跨上另一匹馬,雙腿一夾,放開轡頭飛奔而去。 鄭徽定一定神,望著巍巍宮城,突生親切之感。感慨雖多,喜悅卻也漸漸萌生;一路思量,種種榮耀,到頭來都該歸結到阿娃身上。 等到策馬來到延壽坊,張二寶得意洋洋地搶上前來,拉住馬頭嚼環;坊中里胥,抖開一幅紅錦,飄落在鄭徽肩上。道路兩旁,家家有人在門口笑臉相迎,爭著來看及第榮歸的新進士。 鄭徽沒有想到一夜之間,變成了眾所矚目的人物;心裏有些發慌,只是窘笑著在馬上抱拳致謝。就這樣,緩緩行去,到家下馬,迎面先看到一張鮮紅的朱箋,高高貼在門上,大書:「新科進士鄭寓」。接著一片笑聲,繡春帶頭,領著侍兒們迎了出來。 「一郎,大喜!一郎,大喜!」大家鬧哄哄地爭著向他道賀。 鄭徽有些暈眩的感覺,遲鈍得失去了應有的反應,讓侍兒們簇擁著往裏走去,只見李姥和阿娃都站在堂前迎接,李姥自然是笑容滿面,阿娃卻是眼圈紅紅地,彷彿剛剛哭過。 「新貴人回來了!」李姥大聲說道:「快請入席受賀!」 堂上已設下一桌筵席,阿娃斟酒相賀;四目平視,各有千言萬語,卻都不知從何說起? 「喝吧!」阿娃傷感地強笑道:「喝這一杯可真不容易。」 這一說又引起了鄭徽的感慨,反而收斂笑容,怔怔地說不出話來。 「阿娃也真是,這是什麼日子,高興還來不及,又惹一郎傷心幹什麼?」李姥停了一下,又說:「不管過去怎麼樣,像今天這樣收緣結果,可總算老天有眼。一郎,阿娃,你們歡歡喜喜對乾一杯,讓我看著也高興些!」 「真的!」鄭徽驚覺了,阿娃為他心力交瘁,一切的一切,都只為了他的金榜題名,現在大功告成,第一個該向她慰勞致謝,豈可徒然惹她傷感,於是滿面堆笑地說:「阿娃,我的千言萬語都在這杯酒裏面——你如果瞭解,請你乾了我這杯酒。」 說完,他雙手捧著他的那杯酒,送到阿娃唇邊;她慢慢喝乾,淺淺一笑:「多謝!」然後說:「我瞭解你心裏的意思,但不一定都能答應你。」說著,拿眼睛瞟向李姥。 鄭徽覺得她語意曖昧,正想問個明白;只是張二寶急步進來報告:「街坊來給一郎道賀來了!」 阿娃向李姥看了一眼,立即吩咐:「先擋一擋駕!」然後向鄭徽說道:「我跟姥姥先避一避。」 話未完,鄭徽立即追問:「為什麼?」 「現在沒工夫說。我把繡春留在這裏侍候。」 說完,她跟李姥匆匆避到後面。繡春收拾了她們母女的杯筷,換上幾副乾淨的;剛剛安排好,張二寶已領著賀客進來了。 賀客一共四位,都是左右鄰居,鄭徽逐一請教了姓名,彼此站著舉杯相敬,客人都道:「恭喜!」主人連稱:「不敢!」乾完一杯,分別落座。 「我們只知道鄭兄閉門讀書,等閒不敢來打擾。果然文章有價,一舉成名,真是閭里之光。」賀客中年紀最大的一位說。 「托福,托福。」鄭徽答道:「我因身體不好,簡直步門不出,所以平日也沒有去奉看各位高鄰,實在太失禮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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