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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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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江大會』主樂的新進士來了柬帖,我想請一郎來商議商議;就是不去,也得想個理由,婉婉轉轉地回絕人家,犯不著無緣無故得罪了人。就不知道一郎多了什麼心?氣得這樣子。這不是笑話?」說完,李姥也不等阿娃回答,也不理鄭徽,扶著小珠的肩,管自己到裡面去了。 鄭徽自然也受不了李姥這種傲慢的態度,心想,到底不過娼家的一個假母,豈可這樣對待花錢的客人? 於是,他當時就要發作;卻禁不住阿娃那雙滿含幽怨的眼向他示意忍耐,便悄悄站了起來,準備回到西堂。 「你出去散散心吧!」阿娃輕輕地說:「大家的心境都不好,全靠自己克制。」 她說的是實話,一連多少天,足不出門,鄭徽也確是覺得有些沉悶,便點點頭說:「我出去走走。」 他沒有帶僮僕,一個人出了李家,信步所之,一走又走到了韋家;剛站住腳,在躊躇是不是去看看韋慶度時,秦赤兒已笑嘻嘻地迎了上來。 「一朗好!多天沒見你來了。請進去坐。」 「十五郎在家?」 「在,在。」秦赤兒說:「這一兩天才稍微閑了下來。十五郎那麼好的精神,應酬得都有些煩了,凡有賓客,一概擋駕,一郎自然不同,請吧!」 鄭徽暗想,秦赤兒倒一點都不勢利;內心相當感動,便不能不接受他的一番殷勤的情意。 但是秦赤兒卻不知道韋慶度正想出門,等他剛進正廳,迎面就遇著韋慶度,兩人都停了下來,鄭徽先開口說了兩個字:「不巧!」 「怎麼不巧?來得很巧,我原預備今晚上找你去的。」韋慶度很高興地說。 「有事要跟我談?」鄭徽問。 「沒有。只是好久未見,想跟你聊聊。你呢?」韋慶度反問:「有事要談?」 鄭徽想起他們「曲江大會」徵召阿娃這件事,可以向韋慶度訴一訴委屈;但此刻不是說話的時候,「回頭再說吧!」他這樣回答。 「對,回頭再說。此刻替我去助助威。」韋慶度拉著他就走。 「去那裡?」落第的鄭徽,羞見熟人,不能不問清楚。 「楊駙馬家去打球。看看我的身手!」 打「波羅球」本來就動人心魄,極其驚險好看;何況又是韋慶度下場角逐,鄭徽更捨不得放棄這個機會了。 他在韋家選中了一匹紅馬,與韋慶度並轡而去。到了靖恭坊楊駙馬的府第,由車門直入球場;路上,他已跟韋慶度說好,不必替他引見任何人,所以這時系馬球場柳蔭之下,一個人悄悄站著,作壁上觀。 球場很大,其平如砥;再澆上桐油,用石碾壓實,所以不但寸草不生,而且塵土不揚,賓士的馬蹄,敲出陣陣急促而清脆的聲響,如擊羯鼓,十分好聽。 球場南面,東西並樹兩塊木板,板下接近地面處,挖出兩個小洞,洞後系著繩網,這就是球門,兩隊各占其一。球是用極輕的木頭做的,中間挖空,外髹紅漆,約有拳頭大小。 不一會兒,角逐的兩隊,一齊進場,每隊七人,各跨駿馬,飛奔著用三尺多長,末端如偃月的球杖,競相擊球,擊向自己的球門之中。 這時慕名來觀的人更多了,一個個睜大了眼,全神貫注地隨著那拳大的球移動視線。鄭徽自然也看得出神了,他在三曲看過坊中遊手好閒的少年打過球,但那跟楊駙馬府中的這場球,遠不能相比;他眼前所見的不是球戲,而竟如戰場的衝刺,十四匹馬,風驅電逝,鐵蹄飄忽;馬上的人,無不是奮不顧身,銳不可當。鄭徽這時才明白,怪不得左右神策軍盛行打球,那是一種最好的訓練——訓練了馬術,也訓練了勇氣。 忽然,木球往北滾去,韋慶度搶先回馬追上了球,來不及轉身,反手一杖,球飛如箭,觀眾中有人暴喝一聲,喊道:「好一個『背打星球一點飛』!」 那球的落點非常好,在球門正前方兩三丈處,往前滾動,於是十四匹馬一齊回身,搶先的一個,鄭徽記得在河東節度使府第見過他,趕上了球,俯身一掃,球兒順勢進了球門。 四圍如雷似地喊出一聲:「好!」接著楊駙馬府中的家樂,高奏龜茲樂中以羯鼓為主的樂曲「打球樂」——打球最重第一球的勝利,稱為「得頭籌」,而這一「頭籌」應該數韋慶度的功勞最大,所以由他在馬上向觀眾揮手答謝捧場的盛情。 時已入暮,打中了這球,勝負既分,便告結束。韋慶度辭謝了楊駙馬晚宴的邀請,伴著鄭徽一起回家。 鄭徽有個感覺,這球戲太危險了。他向韋慶度提出忠告,勸他少打球,就是要打,也該記住,這到底不過是種遊戲,適可而止,犯不著拚命去競爭。 韋慶度很誠懇地表示接受他的規諫。但是又說,新進士在寒食那天,照例有月燈閣的打球宴,楊駙馬領導一班新進士及文士組隊與神策軍的老手對抗,還得要好好打一場,過此以後,當謹記著他勸告。 鄭徽聽見這話,有著說不出的一種反感。這些日子裡,左也新進士,右也新進士,好像成了新進士的天下!由於這一反感,關於新進士曲江會徵召三曲嬌娃的事,他也懶得說了。 倒是韋慶度自己提了起來,「你知道不知道?」他說:「我跟朱贊為你的事大吵一架!還有可惡的,曲江會他當『錄事』,我叮囑他轉告『主樂』的,把阿娃的名字剔除。你猜他怎麼?他冷笑一聲,說:『豁免李娃可以,叫鄭徽離開長安。』你說,這叫什麼話?」 鄭徽氣得要發抖,但表面上卻反裝得淡焉置之,「徵召的柬帖已經來了!阿娃不去,朱贊又將奈何?」他停了一下,忍不住憤憤地說:「可恨的倒是李姥,她根本不該把這事告訴我的。」接著,他把跟李姥發生衝突的經過,細細說給了韋慶度聽。 「這是借題發揮。」韋慶度說:「李姥不過給你一個警告,你該要有表示了,還是搬走還是住下去?住下去自然得再要給錢。我早已想到了,所以替你準備了兩百貫,家父的錢,總在十天半個月內可到,一到我就給你送去,那時候你再看吧,李姥見錢眼開是怎麼副樣子!」 鄭徽聽了這話,才明白李姥的用意,他對她的不滿反而減少了,「假母」都是勢利愛財的,不足為奇。 於是,這晚上在西堂燈下,他把他不能向家裡要錢的原因,老老實實告訴了阿娃;然後又把韋慶度準備借他兩百貫的話也說了,叫她轉告李姥放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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