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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你不知道,牛五知道!」鄭徽打斷他的話,恨恨地罵道,「蠢才!一點不會辦事。」

  「我問了牛五的。」賈興答說,「牛五說:韋家房頭很多,不知道十五郎在哪一房,根本找不著。我想一家一家去問,就算問到了,也耽誤工夫,不如我自己去請醫生。」

  鄭徽想一想這話也不錯,便點頭問道:「以後呢?」

  以後,賈興卑詞厚幣去請醫生,果然,如鄭徽所想像的,快過年了,誰也不願意應聘。最後又回到西市那姓張的醫生那裏去,張醫生細細問了症狀,給了十天的藥,說把這十天的藥服完,病就不好,也一定可以行動了,到那時回到長安,再去找他根治。

  鄭徽還在怏怏不樂,阿娃在房裏聽到了,叫繡春出來向鄭徽說,她對賈興此行的結果很滿意,又向賈興本人道勞致謝。鄭徽平心靜氣一想,確也不能錯怪賈興,事已如此,只好耐心守過這十天再說。

  「李姥呢?」他又問,「你是怎麼說的?」

  「我說在新豐遇見親戚,留著過年。李姥很詫異、很不高興似地,問了許多話,我只好瞎編,說遇見了郎君的親表兄,到河東赴任,路過新豐,不想半路上遇見郎君,非常高興,一定留著盤桓盤桓。李姥說:何不請到長安過年?我說:因為眷口輜重很多,不方便。李姥就沒有再多問,只說請郎君年初五一定回去。」

  「這番話編得還不離譜!」鄭徽算是很滿意,又說,「這個月小建,明天臘月廿九,就是除夕了。我們雖在旅途,也不能不過年,你拿錢上街,多備辦些用的吃的,好好點綴點綴!」

  但是這個年無論如何點綴,也仍舊是黯淡淒涼的。張醫生的藥倒很見效,無奈阿娃的喉疾很重,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鄭徽一夜幾次起來看視;阿娃為寬他的心,明明醒著,卻裝得熟睡的樣子。他呢,也有些將信將疑,懷著一顆惴惴不安的心,在枕上聽徹夜不絕的爆竹聲,一宿不曾好睡。

  直到天明,倦極了的他,腦中空蕩蕩地,什麼想像都沒有,這才能入夢。不知過了多少時間,他感到有人重重地推他,微睜倦眼,看清是繡春,問說:「有事嗎?」

  「韋十五郎來了!」繡春喜孜孜地答說。

  這就像溽暑中忽來一陣傾盆大雨,鄭徽頓覺眼目清涼,精神大振。

  匆匆披衣而起,他一面束帶、一面趿著鞋去見客;走到外室才發覺自己失儀了——韋慶度以外,還有一位生客在,這樣衣冠不整,頗非待客之道。

  「祝三,我都不打算你來了,這位是——」他明知道必是張醫生,卻不能不故意問一聲。

  「張四哥,就是你要找的人!」韋慶度替他們相互介紹。

  張醫生約有四十歲,生得形容猥瑣,一雙失神的眼,像沒有睡醒似地,看來不像一位名醫。鄭徽自然不敢以貌取人,說了許多感謝仰慕的話,張醫生唯唯否否,有些艱於應付的樣子。

  「先看病吧!」韋慶度一說,張醫生也站了起來。

  鄭徽親自引路,帶到阿娃房中;她已得到消息,叫繡春替她略略打扮了一下,穿好了衣服在那裏等候,一見客人進來,要站起來招呼,韋慶度搶上一步,按著她的肩說:「坐下吧,不必客氣!」

  「你好!」她很艱澀地說了兩個字;又向張醫生說:「多謝!」

  張醫生診了脈,又看了咽喉,點點頭說:「正好,是動手的時候!」

  他解開一個布包,取出一柄銀刀和一枝銀針;鄭徽不知道他要怎樣動手,心裏十分嘀咕。

  「不疼,別怕!」張醫生對阿娃說:「要怕,你把眼睛閉上。」

  阿娃微閉了眼,張醫生開始動手。先用銀針在左右手拇指、食指、小指那「少商」、「商陽」、「少沖」這幾個穴道上砭了六針;然後叫阿娃張口,手拈銀刀,輕輕往裏一探——動作極快,鄭徽驟看之下,大吃一驚,差點喊出聲來!

  阿娃卻只感到血腥滿口,滑膩膩地張嘴就嘔;張醫生果然是高手,一刀把創口劃破得恰到好處,吐淨膿血,用茶湯嗽了口,呼吸暢快極了。

  張醫生又上了吹藥,然後開方子,「一服可愈;休養三天就不礙了。」他說。

  鄭徽不住稱謝。接著,阿娃又笑吟吟地出來,向張醫生盈盈下拜;再向韋慶度道勞過後,轉臉向鄭徽說道:「客店中沒有什麼準備,你招待兩位到酒樓中去吧!」

  「不!」韋慶度說:「我可以留半天;張四哥還要趕回去過年。隨便找點東西,他吃飽了就走。」

  「這可太過意不去了。大年下勞張兄長途跋涉,又這麼來去匆匆。」說著,鄭徽又是深深一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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