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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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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娘點一點頭,說:「現在,我算是放了一半的心。」 「還有一半是什麼?」 「還不是明年禮部的考試?」素娘微蹙著眉說:「這一趟私試,你第一場背榜,第二場連背榜也沒份,真叫人替你著急!」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你急什麼?」韋慶度毫不在乎地說:「落第了,下一年來,有你陪著我,日子好混得很。」 「你就這樣不上進!」素娘忽然生起氣來,「一年年鬼混下去,怎麼得了?」 「唷,唷!」韋慶度故作吃驚地,「你真比我媽管得我還緊!」 「說說就沒有好話了!」素娘以白眼相向。 韋慶度最愛逗她生氣,目的已達,只嘻嘻地笑著,覺得十分好玩。 「唉!」她輕輕地喟歎著,然後又自語似地說:「我真羡慕阿娃,省多少心。」 「你是羡慕阿娃遇見鄭徽這個人?」 素娘不響,自然是默認的表示。 「我哪一點不及鄭徽?素娘,你說說看。」 「人家是穩穩的一名進士子,你呢?」 這句話可說得韋慶度不再覺得「好玩」!他憤憤地說:「你就看得我這樣一個錢不值?」 素娘不敢作聲,她也知道她的話說得太重了。 韋慶度卻越想越氣惱,「你心心念念只是一名進士!」他說,「那也好辦得很,從此刻起,我們暫且分手;等明年禮闈過後,如果我及第了,再來招呼你,若是依然落第,那就什麼都不用多說了。」說完,他轉臉朝裡,不睬素娘。 他這番話,在素娘聽來,心如刀割。她覺得自己的話說得不夠婉轉,但本意無它,第一,她也是一番好勝之心,不願讓旁人把他看得不如鄭徽;第二,要他中了進士,她才得遂從良之願,若是依然落第,他家裡不會答應他納妾,他對家裡也說不出要替她贖身的話。既然他的及第與否,跟她的終身大事有著密切的關聯,那麼望之切,責之苛,也是情理之常,他應該想得到的。 而結果,他說出那樣絕情的話來,難道竟無一絲體貼之心?素娘越想越覺得委屈,眼淚如斷線珍珠一般流個不住。 韋慶度好久聽不見她的動靜,有些奇怪,轉過頭來,看她淚流滿面,心裡倒嚇了一跳,大聲問道:「你這是幹什麼?」 不問還好,一問,素娘更忍不住了,以袖障面,索性抽抽噎噎,哭出聲來。 這下,韋慶度又憐又痛,但心是軟了,話還很硬:「你儘管哭好了!」他說:「反正你的眼淚不值錢,一碰就哭,哪來這麼多眼淚?」 這兩句話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素娘很快地擦乾了眼淚,垂著眼,閉著嘴,站起身來準備走了。 「哪裡去?」韋慶度一看素娘真的生了氣,一挺身從榻上起來,連鞋都顧不得穿,搶上前一把拉住了她。 「別拉住我!我的眼淚不值錢,人也不值錢,哪裡有你看得上眼的地方?」說著,重重一掌,打落了他扯著她的衣袖的手。 「何苦呢?說句笑話,生那麼大的氣!」他用右臂攬著她的肩,把她半拖半抱地弄到榻上,一起坐下。 素娘何嘗肯走?只是負氣而已。她隨他擺佈,只繃著臉不響。 於是,韋慶度軟語相求,保證他自己要好好努力,去中那名進士。又談朱贊結棚的內幕,說是除了文章以外,另外還有助力,他中進士的機會,跟鄭徽一樣地多,叫她放心。 素娘終於回嗔作喜了。兩人輕憐蜜愛地談到三更將近,她才回去。 第二天一早,韋慶度在床上剛醒,就想到了素娘昨晚上的話。在以前,他鬥雞走馬,飲酒吟詩,從沒有認真地想過他的進士考試,而此刻,他不能不細作考慮,因為他已在素娘面前誇下海口,好歹要中它一名進士。許下的諾言,不管多麼困難,一定要把它做到,他的性格一向是如此的。 而且,今年已落第了一次,明年依然榜上無名,對家裡也不好交代。還有鄭徽,誠如素娘所說,已是穩穩的一名進士,如果自己不中,到那時分隔雲泥,相形之下也是件很難堪的事。 這樣想著,他才感到光陰的寶貴。禮部進士試在明年元宵節後舉行,只不過還剩下兩個月的時間,得要靜下心來,好好理一理書。 於是,他不再留戀溫暖的床,起身匆匆漱洗,叫從幼為他伴讀的秦赤兒,把塵封的經書都取了出來,收拾乾淨,然後焚一爐好香,在冬日的南窗之下,靜靜讀書。 午飯後,鄭徽不速而至,有著一臉的懊惱。 「祝三,」他說:「讓你說中了,臣門如市,煩透了。你看!」他從衣袖中取出一迭名帖,遞給韋慶度看。 數一數共是十四張,其中有一半是韋慶度所認識的,「名下士很不少,你見一見又何妨?」他說。 「盡是語言無味的俗客,實在懶得跟他們周旋。」 「既然你不願見,不會擋駕?來客總不好意思直入西堂來跟你套交情吧?」 「不行!」鄭徽說:「李姥自作主張,在款待那些俗客,不容我不見。而且,她還堅持要我去回拜。」 「李姥是行家,她自然懂得怎麼樣替你宣揚聲名。」 「你知道的,我不喜歡這一套。像現在這樣,一天見二十個客,再一家一家去回拜,怕忙得連吃飯的工夫都沒有,那不是太苦了?」 「這也是實情。」韋慶度點點頭,同情地說,「那麼,你怎麼辦呢?」 「只有避開——避到你這裡來。」 「我這裡人來人往,不是隱蔽的地方,他們發現你在我這裡,不會找了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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