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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他們的船來了,是不是先有人通知?」

  「是的。」

  於是將阿香請到河房來閑坐,林世忠退了出去,在廳上坐等;不多一會,有人從邊門來報,船快到了,是張瘸子家的船,也說了船上的情形。

  張瘸子的船特別講究,林世忠入內說道:「孫太太,船快來了!請你坐到簾子前面去,只看燈最多的那條船就是;船艙中在吃酒,打橫坐著,面對我們的那個人,請你認一認清楚。」

  「好!」阿香點點頭:「只要是他,我一定認得出來。」

  於是,端兩張椅子,由芸珍陪著她在簾子後面靜靜坐著,靜等張瘸子的船到。

  船慢慢行近了。阿香的視線隨著船移動;林世忠與小阿利的視線,卻集中在她臉上,阿香有些緊張,以致於無法確切辨認出,在船中與她對面的那個手持酒杯的中年人,是不是她曾有一面之緣的劉肇周。  「怎麼樣?」等船過去了,林世忠急急問說。

  「不是這個人。」

  此言一出,林世忠與小阿利的反應不同;一個是失望的神情,毫無保留地顯示在臉上;一個是表面木然,心裡卻轉松了。

  「可有一兩分像?」林世忠還不死心地在問。

  「有。」

  這一下,兩個人的反應又不同了,一個是希望重生;一個是輕鬆消失,不約而同地注視著,等待她說下去。

  看她不說話,林世忠催問了。「孫太太,」他說,「你看是那一兩分像?」

  「年紀差不多。」

  聽得這話,小阿利差點笑了出來;林世忠好生沒趣,「孫太太,」他訕訕地說,「你真會說笑話!年紀差不多,怎麼好說有一兩分像?」

  阿香不好意思地笑了;芸珍也陪著她綻開笑容。有這麼兩個相貌都算很出色的婦人在笑,林世忠就有些氣惱,也很快地消散了。

  「開飯了吧?」芸珍問說。

  「不囉!」阿香自覺這頓飯受之有愧,所以辭謝,「不必叨擾了。」

  「那裡,那裡!」林世忠說,「勞孫太太的駕,一杯意思,意思!」

  「都已經預備好了,」芸珍也說,「不嫌菜不好,就用過了再走。」

  「真過意不去!沒有能幫得上林頭兒的忙!」

  這話就失言了。小阿利怕她再說下去,露了馬腳,便插進來說:「好了!人也認過;公事總算好交代了。孫太太就不必客氣,吃了飯,我送你回客棧。」

  阿香會意,不再多說;仍舊拉著芸珍去談他們所關心的衣服首飾。小阿利把握這等待開飯的片刻功夫,來了結這件案子。

  「林四哥,」他很關切地問,「線又斷了!案子難破,怎麼辦呢?我倒替你們幾位有點發愁。」

  「拖著再說,只要被告不變原告,事情還不要緊。」

  「可是,」小阿利問道,「也不能老是把錢家兄弟關在那裡。等劉三秀一開口,事情就麻煩了。」

  林世忠不作聲,緊皺雙眉,懊惱一臉。

  「林四哥,我倒有個法子,說出來請你們幾位斟酌。」小阿利慢條斯理地說,「被告變原告,成了苦主就要追贓。關鍵在這上頭,是不是?」

  「一點不錯。」

  「我在想,如果錢家兄弟不做原告,不就沒事了嗎?」

  「那當然!可是,他們怎麼會不做原告?」

  「容易。如果他們答應明天不做原告;今天就可以讓他們不做被告。」

  話還未完,林世忠已恍然大悟,即是以不再追贓做為釋放錢家兄弟的交換條件。他心裡在想,官司能如此了結,倒也爽快;只是那一箱珠寶,不知便宜了誰?

  小阿利看他沉吟未答,但臉上的表情,顯然認為他的建議是值得考慮的,同時也看出來,放棄追贓,似乎有些割捨不下——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辦得可以追贓的案子,總有些油水可撈的。

  於是,他心一橫,索性連林世忠也騙一騙。

  「林四哥!」他放低了聲音說,「錢家兄弟不追贓,不是說你們不追贓;你們一樣可以追。這件案子,如果用得到我們,無有不出力的。」

  這句話可真的打到林世忠的心裡了,「好!」他說,「我回去跟我們頭兒談,准定照你老兄的法子辦;將來兩方面連絡,把線索找齊了,一起動手追,反正有了結果,雙方都有份。」

  「是!」小阿利心裡高興,表面上卻很鄭重地答說:「當然是以林四哥這面為主,我們那面聽招呼就是。」

  * * *

  小阿利的建議,由林世忠轉告捕頭、書辦;請示刑名師爺,同意照辦。當然,絕不會說是他人越俎代庖,想出來這麼一個辦法。

  「一客不煩二主。你的口才好,你跟他們去商量。」江捕頭說,「話要說得透徹,教他們心服口服,事情才算扎實。」

  銜了捕頭之命,林世忠先想了一套說法,然後去看錢家兄弟。他們早就從花廳搬出來了;軟禁在後花園偏僻的空屋之中,行動倒不甚拘束,供應也還不缺,只是想家想得很厲害!兄弟倆每天長籲短歎,不知道那天才能恢復自由?

  因此,一見林世忠,都生出無窮希望,錢萬選最沉不住氣。「林頭兒,」他急急問說:「案子怎麼樣了?快破了吧?」

  「難!無頭命案,不知道那天才能破?」

  錢萬選嗒然若喪,「照這麼說,我們兄弟的冤枉,還不能洗刷。」他用帶哭的聲音說:「要到那一天才能出去?」

  「兩位爺也不能怪我們,案子是你們常熟縣的人來做的;我們只能托常熟縣去查訪。可是,常熟縣自己有自己的公事,顧不到人家的案子,這也難怪!」

  「那,我們就一輩子關在這裡了?」

  林世忠不答,故意沉吟著,作出很神秘的神氣。

  到底錢萬成年長世故深,見此光景。料知林世忠有話,便即問道:「林頭兒可有甚麼能打開困境的辦法?」

  「能把你們放出去,你們脫困了;案子也許破起來容易些。」

  「是啊!能把我們放出去,我們可在常熟縣去追。」

  「話是不錯!就只是我們這裡的公事,不好交代!」林世忠說:「兩位爺倒替我們想想,能一點根據都沒有,就讓兩位爺回常熟?」

  「要甚麼根據?」錢萬成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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