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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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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十月初旬,嚴州一路失利,新城、臨安相繼不守,富陽隨即失守,前敵兩員主將,總兵劉芳貴,副將劉季三、雙雙陣亡。這一下,不但省城吃緊,而且由富陽渡江,可以威脅寧紹;浙東在此時是全省主要的糧源,不能不保,因而王有齡作了一次奇襲。 他在富陽失守的第二天,抽撥馬隊五百人,步兵一千人;下令已在傍晚,限定二更拔隊,五更到達富陽,調集最精良的火器,由東南兩面集中攻擊,大聲吶喊,聲勢甚壯,太平軍不知有多少人馬,望西北兩門敗退,王有齡親自領兵攔截,斬獲甚多。到了第二天上午八點鐘,收復富陽。這一仗打得相當漂亮。 在此由七月到十月的一百天中,中國的國際關係,有了極大的變化,英法聯軍,終於內犯,七月初七攻占天津,接著侵入北京,火燒圓明園。文宗倉皇出奔,逃到熱河行宮避難;九月十一日,恭親王簽訂了北京條約十條,成就所謂「撫局」。這自是喪權辱國的條約,但對平定太平天國,卻大有幫助。 在清朝與太平軍之間,英國最初嚴守中立,其後由於兩廣總督葉名琛的顢頇,換約問題,引起軒然大波;英國改變策略,有意利用太平軍來威脅清朝,與江寧方面的接觸,不絕如縷,清朝是希望洋將「助順」;如果「助逆」,則出入之際,關係太大。這只是恭親王與英法議和時,不能不委曲求全的苦衷。及至北京條約成立,塵埃落地;英國因為有條約的關係,不論是保護他們自己的利益也好、遵守國際公法、盡其應盡的義務也好,都不能不支持清朝。且不說以後李鴻章的「用滬平吳」,得力於此「正常化」的中英關係;即就當時而論,上海的局面便立刻發生了極深刻的影響。 李秀成是極有政治頭腦的人,他並不以攻城略地,耀武揚威滿足,而是要取得膏腴之地來支持他「北征」的計劃,因此攻取蘇州時,僅派二百七十人入城,一面嚴申軍紀;一面極力安平,務求促使地方士氣。上海在短短三數年間,一躍而為東南的精華,當然更不肯輕加兵火,所以他以運動會黨及官軍起義與聯絡洋人,雙管齊下,打算和平接收上海;此中的關鍵,當然繫於英法公使的態度,李秀成早於五月間遞送了一件「照會」,申明佔領上海、松江的必要,自以為已取得諒解及默契,而其實不然。 在北京條約沒有簽訂以前,英法公使雖循薛煥之請,以武力保護租界,並派兵協守上海縣城,但對外仍表中立;這就等於間接答覆李秀成,太平軍攻上海,英法將出以「默成」的態度。等到北京條約一成立,英國人公使布魯斯對太平軍的表面如舊;暗底下卻已準備「助順」。這一轉變,李秀成自然不知道,同時當時中國人對國際事務的缺乏瞭解,他亦看不出北京條約對他會發生這樣迅速而嚴重的影響,因此在上海吃了個大虧。 李秀成只帶了三千人到上海,先在南市九畝地與清軍遭遇;打了個勝仗,便分西南兩面推進,以為預先有接洽的會黨和官軍會開城迎接,而助守的洋人,一定袖手旁觀。哪知一到城下,城上的一千二百英法聯軍,隨即開火,太平軍死了好幾百。其時風雨大作,李秀成以為視界不明,引起了誤會,不願還擊——事實上在英法聯軍強烈的火力,且是居高臨下的優勢壓制之下,亦無法還擊,急急下令退兵。 其實,誤會的是李秀成,他的整個和平接收上海的計劃,已經完全破滅;除了洋人態度的轉變以外,所聯絡起義的會黨及官軍,亦為薛煥事先防範無法動手。 這些情形,李秀成不知道,第二天又迫近城下,由南門轉往西門,英法聯軍,水陸並攻,開炮轟擊,以致李秀成亦受了輕傷。這時他才恍然大悟,外援內應,皆不可恃;只能撤退。臨走時留下一封長信,痛責英法公使;無非出氣而已。 上海一撤退,浙江方面的壓力便重了。嘉興、石門的攻防戰告一段落;李秀成先回蘇州部署防務,然後到「天京」參加軍事會議,與洪秀全族中的兄弟「干王」洪仁玕,商定了五路進兵援安慶的策略。 安慶是當時整個戰局的焦點。湘軍攻下安慶,便可再度進圍江寧;而在太平軍,則安慶圍解,不獨對「天京」的直接威脅,可以消除,而且進窺兩湖,打通長江,東南與西南聯成一氣,這局面自然非局處東南一隅所可同日而語。 *** 當曾國藩受命總督兩江時,原有東援的任務;但他遲遲不進。這因為曾國藩的用兵,有他與眾不同的一套——清朝的皇帝以明為鑒,而有見識的大臣,亦無不如此;曾國藩熟讀明史,練兵學戚繼光,用兵則學楊嗣昌,以靜制動,穩紮穩打;他的整個戰略,乃是以高屋建瓴之勢,從長江上游,打到長江下游。自東晉開發江東,長江代替了黃河的地位以來,欲保長江下游的金陵,必守住長江上游的武昌;武昌、九江既為湘軍所掌握,那麼,下一步就必攻安慶,捨此而東援,則氣勢不貫,且可能腹背受敵,所以儘管上海、杭州吃緊,薛煥、王有齡乞援的公文,雪片飛來,曾國藩始終不肯撤安慶這圍。圍安慶的是他的幼弟,「老九」曾國荃。 當然,要穩住長江上游,克復安慶,必先控制整個安徽,因此,他除了以曾國荃圍安慶,派多隆阿攻桐城,並請胡翼經營霍山、舒城一路以外,自統鮑超的霆軍六千人,以及其他部隊總計一萬人,移鎮祁門,接替江西巡撫張芾,主持皖南軍務。 其時江浙兩省的官軍,奔走不暇,為李秀成擺佈得團團轉;薛煥、王有齡則都寄望於曾國藩,而主張不同。王有齡巴望援軍,薛煥則希望曾軍能直搗「天京」,則太平軍「回顧根本」,壓力便可減輕。這些意見不但訴之於曾國藩,亦上達於朝廷,那時文宗在熱河,恭王留守在京,肅順與恭親王不和,各行其是,根本拿不出整套的辦法,只是將薛煥、王有齡的原奏,照樣轉給曾國藩而已。 曾國藩當時很不怕得罪人,首先就指責張芾,奏摺中說:「徽寧兩處防軍,歷年取用浙餉,約計千萬;浙中恃為長城。本省別無防守之師,一旦藩籬盡撤,任賊長驅,杭人慘遭浩劫,張芾不能不任其咎。皖南地方遼闊,處處與江浙毗連,一片逆氛,幾無完土:惟系臣兼轄地方,自應力籌兼顧。斷不能更顧浙江。」另外有一道奏摺,則更說得老實:「臣由皖南進兵,以急援寧國,急攻廣德為要;力不能兼顧,則以專救寧國為要。」 又說:「徽寧等屬,一片賊氛,皖南不安,臣軍且有岌岌不保之勢,何能屏蔽浙江;更何能規復蘇常?目下兵力未齊,上不能分聖主宵旰之憂;下不能慰蘇人雲霓之望,寸心負疚。惶悚無地。」話說到這樣子,江蘇、浙江大可死心了。 不過,曾國藩亦不是全置江浙於度外,只是他的打算緩不濟急——曾國藩的打算是讓左宗棠獨當一面,另練一軍,專負援浙江之任。其時湖南巡撫駱秉章奉命督辦四川軍務。奏請以左宗棠隨同入川,曾國藩急奏挽留,以「湖南本省空虛,人心驚恐」的理由,請留駱秉章於湖南,命左宗棠兼程赴皖,「合兩湖江西之全力,以救浙而攻蘇。」朝旨雖准如所請,但左宗棠領兵五千,要由江西一路打過來,不是三兩個月可以辦到的事,所以「救浙以攻蘇」這句話,亦如畫餅。 *** 在曾國藩立腳未定之時,太平軍已經展開了五路進兵安慶的計劃,戰鬥序列是: 第一路、由李秀成從「天京」出發,經皖南,西入贛鄂,進攻南岸,直取武昌。 第二路、由陳玉成自皖北西引入鄂,進攻北岸,直取漢口、漢陽。此兩路為大箝形攻勢。期以下一年春天會師武漢,奪取三鎮,則下游安慶之圍必解。 第三路、由楊輔清會同黃文金、李遠繼一軍沿南岸趨贛北。 第四路、由李世賢經徽州進入贛東。此兩路可以牽制南岸湘軍。 第五路、由劉官方、賴文鴻、古隆賢,繼續圍攻祁門曾國藩大營,以牽制其麾下各軍,當然最好乘機消滅。同時,李秀成又行文安慶守將張朝爵、葉芸來等竭力死守。等各路進兵成功,則安慶不救而自救。湘軍如不撤退,回救湖北及祁門大營,將被一網打盡。綜計五路軍隊,多的十餘萬,少亦八、九萬。全部動員,總在五十萬人以上,超過湘軍十倍,所以曾國藩的處境,實在也很困難,不能說他坐視江浙危殆而不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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