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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兩個忙我只能幫一個,此刻就可以告訴你:富爾思德監禁在乍浦。因為會攻青浦,有一支軍隊,是由浙江平湖的乍浦從水路去的,富爾思德落在他們手裡,當然帶回乍浦。」陳世發很直爽地說,「至於第二個忙,我沒有功夫來幫,因為統屬不同,要間接托人,很費事。」

  「好!你幫這一個忙,我朋友面上也好交代了。」孫子卿說:「本來洋人助戰,我們應該出力照應,不過富爾思德是為了這個緣故被俘,我們就可管可不管了。」

  「如果只是為了這件事,那麼現在已經談好了,我決定還是明天上午走!」

  陳世發的意思很堅決,所以這頓宵夜,便算餞別。酒後的言談,更見率直,也更見性情,談得益加投機,竟成了個長夜之飲,直到曙色初透,方始散席。陳世發乘著酒興上船,松江老大特地派了個弟兄照料,劉不才就不必再送去了。

  奔波半年,能做的事,大致都有了結果,待做的事,時機未到。朱大器是閒不住的人,反覺得日子不容易打發。

  劉不才的心情也不好。因為他的家鄉湖州終於城破了!從正月初二大錢口一失,糧道一斷,湖州便已陷於絕境,大家估計最多只能守一個月,而趙景賢守了四個月,最主要的原因是,二月初一打了一個大勝仗。那天他率領三千勇士,出南北門分擊,踏破十餘座敵壘,奪得太平軍的大批軍糧,運到城內,又得維持一個月的軍民口糧。

  到了三月裡,羅掘俱窮,終於遭遇了與杭州被圍的同樣命運,但是,趙景賢跟王有齡不同,湖州乏食的十一萬百姓八千兵,仍在他一手控制之下,因而還能苦守兩個月。當然,人和以外,湖州亦得地利,而趙景賢以土著又能善用地利才能出現那種萬不可守而竟能守的奇跡。

  從洪楊軍興以來,太平軍攻陷各城,往往用掘地道,埋火藥的方法,而此法在湖州無所施,因為湖州的地勢比較低,掘地三尺,就有泉水湧出。而且城外四面環河,雲梯衛車等等攻城的戰具,亦無展布的餘地。唯一策略,就是疊石為壘,伐樹作柵,團團圍住,漸漸進逼,困死趙景賢及湖州軍民。

  這樣到了五月初三,長毛終於逼到城下,垂斃的軍民,心餘力絀,想守不能,湖州到底淪陷了!

  消息到上海,已在半個月以後。湖州僑居在上海的士紳,在聽取親友的生死存亡以外,對趙景賢不論識與不識,無不關懷他的下落,最後得到確實音信,已被移送到蘇州,監管甚嚴。「侍王」李世賢威脅利誘,百計勸降,而趙景賢不為所動。還有個說法,李世賢打算將他送回湖州,藉此收攬民心,而譚紹光堅持不允。此說真假,沒有人能證實,不過趙景賢確實未死,有人見過他,長毛的監禁雖嚴,供應無缺,趙景賢每天喝醉了酒罵長毛,居然亦為長毛所容忍。

  ***

  湖州是朱大器舊遊之地,在那裡有許多難忘的人,自然也關切劫後的故交。不過,比起劉不才來,自不如他傷感之甚,所以能夠冷靜地打算。

  「三爺,你光在上海傷心,沒有啥用處,有件事,稍為要冒險,可是這件事能夠做好,很有意思。你願不願意試一試?」

  「我不曉得有沒有心情去做?我從來沒有這樣子洩氣乏力過。」

  「這件事或者會把你的勁道再鼓起來。」朱大器說,「我想跟老孫商量,好好湊一筆款子,設法搬到杭州,你到杭州去找小張,帶那筆款子到湖州,能夠開秤收絲最好,不然就放款出去,定他們明年或者後年的絲。」

  這幾句話,真如靈丹,劉不才馬上精神振作了,「好極!我去。」他說,「現在是新絲上市的時候,不過今年不見得有多少絲,我去辦放款,買期貨。這一來,不曉得能救活多少人!大器,你這個辦法,真正陰功積德。」

  「辦法雖好,也要有人能託付才行。你去我很放心。到了湖州,如果老張夫妻、陳世龍小夫妻都在,正好重整舊業。還有鬱四,務必要去找,能想辦法把他弄到上海來,就更好了。」

  「你不用關照,凡是熟人,我一個個都要找到。你去籌畫款子,我先到嘉興去一趟,找孫祥太幫忙。」

  於是,朱大器便跟孫子卿深談了一夜。都認為放遠眼光來看,一旦時局平靖,外銷暢旺,產地絲價必高,所以這時候放款收買期貨,將來必然大獲其利。而且產地絲戶都掌握在手裡,便可操縱絲價,洋商不能不乖乖就範,更是一躍而為絲業領袖的大好良機。這件事不但值得做,而且值得全力去做。決定調度二十萬銀子下手。

  「銀子下鄉,用起來不便,現在正好新到一批日本銅錢,小叔叔,你看是不是買幾萬吊帶到湖州?」

  「日本銅錢?」朱大器詫異,「我倒沒有見過。」

  「喏,小叔叔開開眼界!」孫子卿取出一枚「寬永通寶」的日本銅錢,談它的來源。

  「有個徐雨之,小叔叔記得吧?」

  朱大器想了一想,便已記起;是一次孫子卿請吃花酒,同過席。此人名叫徐潤,字雨之,號愚齊,廣東香山縣人,十五歲到上海,隨著他的伯父在英商寶順洋行「學生意」。今年不過廿五歲,卻已當到寶順的幫辦。寶順洋行專銷絲茶,徐潤自己又跟人合夥開一家郭茂錢莊,算起來與朱大器是雙重的同行。只是朱大器這幾年在杭州的時候多,加以徐潤年紀太輕,未加重視,所以並無來往。

  「此人年少多才,什麼生意都做。這批錢,是他從日本橫濱運來的,一共六十三萬吊,現在無人過問,要買可以殺他的價。」

  「為啥沒有人過問?」

  「因為『寬永』這個年號,沒有人曉得出在那朝那代?少見多怪,就滯銷了。」

  「噢!」朱大器再一次拿起那枚寬永錢來檢視。錢是紫銅錢,鑄得平整清晰,比私籌的「爛板」、「沙殼子」不知高明多少。所惜的是分量輕了些。

  「討價多少?」

  這是指銀子與銅錢的兌價;「討價六錢!」孫子卿答說。

  所謂「六錢」,是指每吊——一千文銅錢,換銀六錢。江浙的私錢,時價每千五錢銀子,朱大器認為寬永錢如果當私錢買,是有利可圖的。

  「這種錢行情會漲。雖然分量輕,銅的質地純,成色不錯,而且是紫銅,將來可以看到每千七錢。不妨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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