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李鴻章 | 上頁 下頁


  這時候李秀成已親將10萬人,抵達丹陽,震于張國梁的威名,不敢造次,步步為營地向丹陽城下逼近。張國梁開丹陽南門迎敵,太平軍望見「張」字帥旗,立即撤退,而張國梁實力不足,未敢窮追,此時他最主要的工作,便是收容散兵游勇,編組成軍,好穩住陣腳。

  收集潰散之卒,最要緊的是照料生活,可是這批饑卒疲兵,既無營帳可以容身,亦無鐵鍋可以造飯,至於其他軍需,更不用談起。部隊成了這樣子,不但不能拒敵,而且如置火藥於熱灶之上,是件極危險的事。

  閏三月二十九,清軍不戰自潰,頓兵觀望的太平軍,向丹陽西門進擊,其時一片混亂,但見張國梁率親兵,往來馳驟,不斷衝殺,卻無法殺出重圍,而太平軍改扮清軍,乘機混入潰卒中,反向張國梁襲擊,以致渾身重傷,力竭時還手殺數敵,躍馬入丹陽南門尹公橋下而死。

  李秀成佔領丹陽,第一件事就是找尋張國梁的屍首,以禮葬在尹公橋塔下。接著,送陳玉成渡江佯攻揚州,而仍派劉瑲琳為先鋒,直逼常州。

  常州本地人,決意自保,潰兵過境時,老百姓在城上拋擲磚石,用意是迫他們不可潰退,但無效果。第二天,和春與許乃釗脫險到常州,連隨從只得十二騎,王浚則死在亂軍中了。

  何桂清見此兵敗如山倒的景象,嚇得心膽俱裂,「力保常州」的壯語,早已拋到九霄雲外。同時接替王有齡而總管糧台的卸任按察使查文經,迎合意旨,邀集同官,向「大帥」上一通「公稟」,請退保蘇州。何桂清大喜,當即批示「照準」,即日拜折,說欽差大臣和春已到常州,軍務仍歸督辦,他則移駐蘇州,以便籌餉接濟。

  這一下招致了常州百姓大大的驚懼與不滿。在先前,何桂清已密遣親信,將他那「門稿」出身的老太爺與兩個姨太太送到通州,卻又貼出告示,派兵按戶嚴查,不得遷移,以免影響民心士氣。至此,狐狸尾巴完全露了出來,無錫、常州的民姓,一向對利害觀念的感覺比較尖銳,所以有「無常一到,性命難逃」的諺語,何桂清玩弄常州人於股掌之上,自然難逃性命;四月初一那天,常州耆紳到總督行轅去「跪香」,留他勿走。

  何桂清豈肯留在危城?一面派人敷衍,一面喬裝改扮,溜出東門,正待上馬時,遇見在城外巡邏的常州府知府平翰。

  何桂清當他是來追自己回城,親自拔出洋槍,威脅平翰,等他一走,何桂清率五百親兵,絕塵而去,10裡外運河邊上,已有船在等著,下船直放蘇州——他是第二個脫逃的大吏,第一個是查文經,前一天上公稟為何桂清開路,以此「功勞」,得用「護運餉銀」為托詞,奉總督批准,先期脫出。

  何桂清到達蘇州,碰了個大釘子,這是後話,先要敘常州的情形。

  常州官場,從總督逃之夭夭,變成群龍無首,文武官員盡皆奔散。明、清兩朝,地方官的威權特重,總督開府,出巡的派頭,連王公都不能比,但有一條決不可移易的原則,就是「守土有責、城在人在、城亡人亡」。如今何桂清一走,棄地的責任,歸他一肩承擔,文武官員,樂得避危趨吉,王有齡告誡何桂清「不得離常州一步」,原因在此。

  文武官員一逃,諸軍皆潰,既燒且搶,無所不為,只有張玉良的部隊未散,但軍紀亦很壞。張玉良為防守計,下令堅壁清野,他的部下便借燒民房的機會大肆劫掠,丹陽的潰兵,如法炮製,三番搶劫,民無孑遺而常州畢竟未曾守住。

  先是官軍有一營通敵,迫使張玉良退往無錫高樹,但城外的居民無屋可住,退入城內,城記憶體銀74萬兩,柴米油鹽及一切生活必需的雜貨,存量相當充足,所以當地紳士中,以康熙名臣趙申喬的六世孫趙振祚為首,倡議舉唯一不逃的官員,職居通判的旗人諾穆布為「城主」,自行守城。李秀成、李世賢、楊輔清自四月初二圍攻常州府城,並致書招降,到了初六,張玉良留在城內的一小隊,與太平軍有了勾結,縱敵以繩梯登城,常州淪陷,太平軍屠城,死的人不計其數。

  常州城破之日,逃到無錫滸墅關的和春,悔恨交集,吞鴉片自殺。其時何桂清已到蘇州,徐有壬閉城不納,下令凡總督的隨後,一個人不許進蘇州。同時上疏嚴劾何桂清棄城喪師,縱兵殃民。何桂清無奈,由蘇州到常熟,當地紳士遞了一個公稟,說「常熟小邑,不足煩督府親駐,請免稅駕以召寇」。何桂清表示親兵缺餉,當地百姓送了1000兩銀子的餉,200兩銀子的程儀,何桂清住了3天,以借洋兵為名,逃到上海。

  ***

  太平軍既下常州,第4天進攻無錫,張玉良倒是狠打了一陣,無奈眾寡不敵,太平軍別遣一軍繞出九龍山之西,由間道攻無錫,只守得一日,即已淪陷。張玉良收集殘部,奔向蘇州,自請助守,徐有壬不放他進城,指定他屯兵葑門外。

  其時東來的潰卒,一批一批地燒搶,城外富庶之區,成了一片瓦礫,蘇州人恨極了官兵,竟發現了反動的標語,張玉良見此形勢,一無可戀,連夜拔營遁走。

  其時蘇州城內,已有兩名太平軍的間諜埋伏著,一個叫李文柄,廣東人,原跟小刀會劉麗川在上海起事,上海克復,投降官軍,以後改了名字,捐官候補道,分發蘇州,走門路做了帶兵官。另一個叫何信義,也是廣東人,候補知府,帶過撫標中軍。這兩個人等李秀成的軍隊一到,開城出降,正好遇上徐有壬帶兵在巡邏,於是短兵相接,展開巷戰,徐有壬不屈被害。李秀成隻派了270多人進城,就佔領了蘇州。

  太平軍的東征,初步至此告一段落。此一役也,清軍降的有五六萬,所獲金銀財寶、大炮洋槍無計其數,到了四月下旬,繼續東進,昆山、太倉、嘉定、青浦、松江,相繼易主,東南膏腴之地,盡入太平軍掌握,於是決定第二階段的計畫,進攻上海。

  在上海的兩江大員有總督何桂清及由藩司坐升的江蘇巡撫薛煥。何桂清這時已上了奏摺,說「和春溘逝,兵勇解體,大局搖動,非臣書生所支持。」文宗接奏震怒,親筆批示:「平時侈談彼短,一旦決裂,不知認罪,猶以書生自居,可歎可恨,殊有愧書生二字。」

  所謂「侈談彼短」者,指他在江蘇學政任內,一再上書論兵,對他的同年江蘇巡撫許乃釗,多所指責而言。許乃釗雖不知兵,但先練「撫勇」攻小刀會劉麗川,次則在和春大營,身臨前線,進退與共,而何桂清擁兵自衛,置精銳於無用之地,以致江南大營因勢孤而陷,已不可恕,及至太平軍自東而至,丹陽未失,鎮江屹然,常州則兵糧俱足,民氣可用,居然望影先逃,並且在老紳跪香攀轅時,命親兵以洋槍轟擊,殺無辜19人之多,真所謂喪心病狂,衡諸國法、天理、人情,都非殺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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