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李鴻章 | 上頁 下頁


  當官軍將帥士兵,無不得意洋洋,躊躇滿志的當兒,李秀成親領精騎一千餘人,由皖南鳩江越清弋江,出甯國後路,解圍以後,疾趨廣德,撲入浙江泗安——泗安守兵十五營大潰,總兵李定泰逃之夭夭。於是李秀成分兵兩路,一路由他族中弟兄李世賢率領,攻擊湖州;一路由他親自指揮,自安吉、武康進犯杭州。

  這一支奇兵,震動了兩江,也震動了朝廷。朝旨命接替向榮的欽差大臣,也就是負江南大營全責的和春,兼督浙江軍務,分兵赴援。

  江南大營的戰將分兩個系統,向榮的舊部,多為他的同鄉四川人;同樣地,張國梁的部下,多為他的同鄉廣東人。當時大家希望張國梁能親自出馬,赴援浙江,但圍攻金陵,正當功在垂成之際,不僅陣前易將,為兵家大忌,而張國梁亦不願將可到手的功勞,拱手讓人,因而只有派蜀將援浙,此人叫張玉良,重慶人,其時的官職是肅州鎮總兵,受命統率援浙諸軍。

  由張玉良擔任浙江方面的主將,是何桂清與和春會商後所作的決定,同時何桂清又在奏報援浙經過,順手放了浙江巡撫羅遵殿一枝冷箭,說他「主守不主戰,守近不守遠」。所謂「守近不守遠」,是指羅遵殿將守湖州一路的重兵,移防省城,湖州虧得有趙景賢的團練,不然危乎殆哉!當然「守近不守遠」確是措置乖方的事實,但何桂清放那枝冷箭,卻是別有用心,目的在為王有齡開路。

  張玉良援浙,路過蘇州,王有齡留他住了兩天,為他講解杭州附近的形勢,而就在這「面授機宜」之際,李秀成的軍隊,已經直薄杭州,羅遵殿和駐防將軍瑞昌、副都統來存,晝夜防守,相持了10天,李秀成在清波門掘了一條地道,用火藥轟開二十餘丈,蜂湧而進。瑞昌退保子城——或稱滿城,在湖邊上,是駐防旗人的營區,苦苦守了6天,張玉良的八千援軍到了。

  李秀成的目的,就是要引誘江南大營分兵援浙,好減輕金陵被圍的壓力,一看張玉良的兵到,立即展開撤退的計畫,先設疑兵,在城上遍插簇新的旗幟,表示他亦有援軍新到。張玉良見此情形,未免膽怯,將八千援軍,安頓在距杭州40裡的塘樓,同時派人混入杭州,與瑞昌取得聯絡,預備內外夾擊。

  可惜,他們的行動慢了一步,李秀成使了一條奇計,找了許多瞎子來當更夫,一面偃旗息鼓,全師而退,走天目山,經孝豐,一日一夜行軍300裡,回到廣德。

  瞎子茫然,五更三點,照打不誤。李秀成走了3天,瑞昌才發現杭州是座空城,於是張玉良率親兵600人,直搗空城,一路往廣德追了去,李秀成早已算到,將從杭州藩庫、鹽庫、關庫中得來的數十萬兩銀子,沿路散佈,張玉良的兵撿銀子要緊,顧不得追敵,李秀成得以安然脫身。

  杭州城破之日,羅遵殿仰藥殉節,等到「克復」,則是瑞昌和張玉良的「奇功」,御賜黃馬褂,封騎都尉的世職,張玉良還升了官,擢為廣西提督。此外何桂清又上奏,說張玉良援浙、受王有齡的密計,所以收功如是之速。於是王有齡順理成章地升任了浙江巡撫,而羅遵殿則有人彈劾他不能禦賊,以致追奪恤典。

  這時的李秀成,已聚集50萬人,會議解金陵之圍,當時的部署是如此:楊輔清進溧水、雨花臺;李世賢進溧陽、攻句容;劉官芳進秣陵關、逼七甕橋;黃文金進高橋門。

  首先收功的李世賢,攻佔句容,疾趨淳化,張國梁大敗,退入大營。其時何桂清與和春已發覺中計,飛調張玉良回師,卻已來不及了。

  當時對洪楊的征剿,責任區分,大致如此:金陵城外由欽差大臣主持、成立江南大營;後路蘇、常一帶,則由兩江總督與江蘇巡撫防守。在軍事指揮系統上,有時不免紊亂,江南大營之毀於一旦及蘇、常之失手,此為主因。

  江南大營由向榮所創立,他是四川大寧人,寄籍甘肅,由行伍出身,為道光朝名將楊遇春所識拔,當洪楊起事,他正當湖南提督,在宿將中名望最高,所以文宗特地調他為廣西提督,與滿洲名將烏蘭泰,為欽差大臣賽尚阿的左右手,以後賽尚阿失機獲罪,洪楊大舉東下,向榮受命欽差大臣,沿江窮追直到金陵,屯兵孝陵衛,繼而進屯紫金山,所率一萬七千餘人,結營十八座,這就是江南大營的創始。

  向榮手下的第一大將就是張國梁。他是廣東高要人,本名嘉祥,號殿臣,「大天二」出身,但不妄殺,是「盜亦有道」之流。以後為廣東臬司勞崇光所招降,改名國梁,剿匪得力,積功升到守備,咸豐元年,改隸向榮部下,一路打到南京,勇猛絕倫,深為向榮所賞識。

  咸豐六年七月,向榮病歿軍中,由和春繼任欽差大臣,督辦江南軍務,以張國梁幫辦軍務,升官湖南提督,所以稱為「副帥」。文宗頗有知人之明,曾有好幾次優詔,獎許張國梁忠勇,有一次,張國梁因作戰炮傷中指,文宗特頒御用傷藥,並且親筆硃諭:「勇猛中宜加慎重」。尚方珍玩,不斷賞賜以外,又命圖形進覽,所以張國梁感恩圖報,奮不顧身。當向榮病歿後,金壇被圍,而和春還未接任,就由於張國梁的招集流亡,激以忠義,解金壇之圍,進克句容,使得江南大營的聲勢,複又大振。

  可惜,文宗雖能賞識張國梁,而其時用兵命將,還不脫成見,以為膺專閫之寄者,非旗人不可,所以用了和春,如果當時以張國梁接替向榮,則局面又自不同。和春比賽尚阿、琦善雖要高明些,卻仍不脫旗人蔑視漢人的積習,以及好逸惡勞,喜歡奉承等等「旗下大爺」的習氣,因而江南大營的士氣,大不如前。

  士氣之壞,壞在和春所用的一個翼長王浚,翼長有二,顧名思義,可知如鳥之雙翼,為欽差大臣的左右手。王浚以受和春的寵信,把持軍政,克扣糧餉,因而部下無不懷恨,除了張國梁直屬的部隊以外,其他各軍,紀律廢馳,普遍傳播著這樣一個說法:敵人如果來攻,我們堅守不出,看大帥跟翼長如何退敵?

  軍心如此,偏偏又有一道打擊士氣的命令發佈:45天發一個月餉。也就是說:一個半月當一個月。本來江南大營的餉,由兩江總督專責籌措,每個月約須50萬兩銀子,由江蘇的蘇州、松江、常州、太倉以及浙江的杭州、嘉興、湖州、寧波、紹興等等地方籌措,按期供應,毫不缺乏。

  這穩定的收支情況,漸有無法保持之勢,因為在金陵城外築長壕,添募兵夫,糧餉增加,又因為援各處,開拔要一筆「開費」,亦是很重的負擔。支出如此,收入卻以浙江防務吃緊,自顧不暇,「協餉」不能如數解足,「糧台」每月虧短二三十萬兩銀子,所以何桂清與王有齡仔細商量,不得已採取減餉的辦法。

  其時頓兵日久,紀律鬆馳,營盤裡遊娼出入,酒色皆備,照數發餉,尚感不足,何況減餉?而和春又聽信了王浚的話,以「不破城、不發餉」為激勵之計,這一下越發動搖軍心。張國梁一看情勢不穩,有嘩變之虞,痛哭流涕地要求和春發餉,而和春一口拒絕,說是後路糧台的餉銀未到。其實,王浚手裡存著30萬的公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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