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高陽 > 林冲夜奔 | 上頁 下頁 |
| 一三 |
|
|
|
匕首掉在雪地上沒有聲響,林冲背後不曾長眼睛,自然看不到,因此洪教師吃了冤枉苦頭。林冲把他的手是在右脅下夾住了,怕他手中的匕首乘隙反刺,所以一掌打過,接著把他的頭一撳,往後使勁推去,這時右臂自然鬆開了,跳開一步,順勢外踢,定睛看時,那把匕首直插在雪上,便一伸手先取在手裡。 洪教師卻是慘了!經他一挾、一掌、一撳、一推,都還好受,就這最後一腳,正踢在胸前——林冲的鴛鴦拐子腿名震東京,這一腳少說也有百把斤分量,洪教師胸頭一陣火燒般痛,喉頭發腥,一張嘴鮮血直噴,旋即倒了下去。 林冲倒又把他暫時丟開了,提著匕首,急步走到陸謙面前。先看見雪中的血水,心中不免一動,仿佛有惻然之感,但等一見了陸謙的臉,正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妻子受辱,自己受苦,種種酸辛悲憤,慢慢排遣開了的,此時都奔回心頭。「你好毒的心!」他咬著牙說,「我不知你究竟是人是禽獸!若留你在世上時,不知還有多少良家婦女、安分百姓害在你手裡!今日害人不成,放你走了,哪還有天理?」說到此處,激動不已,一翻手腕,狠狠把匕首往下一擲,正釘在陸謙胸前。 一陣抽搐,雙眼上翻,陸謙已經了賬。林冲把匕首一拔,鮮血直噴,算逃得快,衣服上還是斑斑點點沾上了許多。 這是林冲第一遭殺人,望著陸謙胸膛上汩汩流著的血,手腳都有些軟了。轉眼再看洪教師,僵臥如死,情狀不妙,急急趕了過來一探鼻息,哪裡還有氣?這傢伙不濟事,經不得林冲一腳。 「唉!」他長歎一聲,「何苦害了自己一條命!」 愣了一會兒,猛然想起還有兩個人在那裡。抬眼去看,一路血跡,斷斷續續地遠去;再凝望時,兩點黑影將近消失,那兩個人畢竟逃走了。林冲也懶得去追,只想回到廟裡好好息一息、想一想。 廟門有塊大石頂著,自然推不開;繞到廟後,土牆有個缺口,爬著跳了進去,回到草鋪,頹然往下一倒,只覺頭上昏沉沉,心中空落落,說不出的那種煩躁不安的難受。 三更已過,大風又起,剛剛出了一身熱汗,此時冷了下來,貼肉的布衫褲,倒像是水裡撈起來未曾絞幹了似的,凍得他牙齒咯咯地抖,冷到心裡。再想到門外屍首,有人發現了必來追尋。又聽得遠遠鑼響,隱隱人聲,必是去救草料場的火了——救火的人多,若是一湧而來,好漢難敵! 於是林冲越發坐立不安,想一想還是一走為妙!等思量到走,立即又想起小旋風柴進,頓覺走黑路望見了光亮一般,精神一振。 說走就走,什麼都不要了。依舊由廟後破牆跳出來,不敢投大路望草料場旁經過,略辨一辨方向,朝北不擇路而行,高一腳、低一腳,跌倒爬起,弄得滿身泥雪,筋疲力盡。 走了個把更次,影綽綽望見一叢疏林,似有人家,再定睛細看,仿佛有燈光,心中大喜,鼓勇奔了過去,果然有數間草屋被雪壓著,破壁縫裡透出火光。林冲這時什麼也顧不得了,舉起手來,便「咚咚」地在一扇大松門上擂了幾下。 裡面問道:「誰呀?」 「是我。」林冲聽他聲音蒼老,便尊稱一聲,「老丈,請開門。」 等門一開,立刻便是一陣暖氣撲面而來,裡面地爐裡烤著好旺的一堆火。但開門的老者,卻手把著門不放他進去,口中問道:「你是什麼人?有何貴幹?」 「我是牢城的差人。」林冲隨口編了一套話,「公差回來,中途遇雪迷了路,身上盡皆濕了,借火烘一烘,望乞方便。」 這一說才得進去,林冲看屋裡共是五個人,一老四少,一律莊客打扮。那四個年輕的,都是似睡似醒,看有生客來到,一個個揉著惺忪睡眼,坐了起來。 「眾位拜揖!」林冲總唱一個喏,「深夜打擾,恕罪、恕罪。」 「好說。」老莊客答道,「你自來烘衣服,我們不招呼你了。」 「請便,請便!」 說著,林冲脫下布袍,就地爐上去烘,一面烘一面便覺雙眼生澀,睡意漸濃,迷離之中,只見那老莊客招了兩個年輕的在一邊,咕咕噥噥不知說些什麼。林冲心內一動,但實在困乏得緊,就懶得去管他們了。 正在搖頭晃腦要打盹時,那老莊客走過來搖著他的肩膀喊道:「客官、客官,休睡著。」 「噢、噢!」林冲強打精神,睜開眼睛望著他問,「老丈可是有話說?」 「你可是牢城的差人?」 「是啊!」 「如何臉上卻有金印?」 「噢,這個!」林冲的睡意消了一半,「原是配軍,管營的提拔我做個使喚的差人。」 「我再有一問,客官你休動氣。」說著,把眼斜看了過去。 順著他的視線一看,林冲恍然大悟,心內便也一驚。是自己疏忽了,那件布袍上斑斑點點的血漬,露在別人眼裡,自然要生猜疑。 「老丈是說這件衣服上的血漬?」 「正是。」 「這有個緣故。」林冲慢吞吞地答道,「說來也許老丈不信。」 「且說了看。」 這一磨時間,林冲才編好了一個「緣故」:「中途遇見兩頭狼出來覓食,虧得我帶著把叉,叉殺了一頭,另一頭逃走了。這血,便是狼血。」 老莊客與那年輕的幾個對看了一眼,仿佛不信。然後另有一人問道:「你那把叉呢?」 「那把叉?」林冲答說,「用力過猛,把個木柄折斷了,拿著無用,拋掉了。」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