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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九


  首先被開刀的是王承斌,他的第二十三師師長,換了吳佩孚的嫡系王維城。他所想出來的一個理由是:督軍及閣員,不得兼任師長。吳佩孚為了表示大公無私,將他最親信的河南督軍張福來的第二十四師師長亦換了人。

  這一來王承斌大為憤怒,同時對曹錕亦起了嚴重的誤會,以為讓他兼任直隸督軍,原是一個圈套,本意就是要撤他的師長。

  「他媽拉巴子的!」王承斌對極少數的親信發牢騷,「過河拆橋,太不夠意思了。我跟直系騎驢看唱本,走著瞧!」

  可想而知的,王承斌如要反直,就必然會傾向關外。張作霖原是早就在原籍東三省的直系將領中下了工夫,現在有王承斌暗通款曲,捲土重來,報仇雪恥的機會,看來真的是近了。

  ***

  以湖北革命同志為主的一班老革命黨,如「劉麻哥」等人,在發動一項運動,拉攏真正有力、能夠控制部下的一班巨頭,合力創造新局面。

  被公認為夠格的「巨頭」只有三位:廣州的孫總理、關外的張老帥,以及隱居天津、禮佛下棋的段合肥。徐世昌被認為一生事業,已經結束;黎元洪首鼠兩端,進退失據,聲譽大跌,已不足以號召人心。曹錕是革命的物件,當然不在其列。

  段祺瑞本身已有些心灰意懶的模樣,但他的一班部下,卻始終對皖系會讓直系逼得透不過氣來,始終不平、不服,因此皖系勢力,碩果僅存的浙江督軍盧永祥,幕中謀士如雲。曹錕賄選成功後,盧永祥宣佈與中央停止公文往還,表明不承認曹錕的立場,實際上已是半獨立的狀態。

  這一來,盧永祥便已構成被討伐的條件,為求自保,必須多結盟友,便繼《江浙和平公約》以後,由浙江商會會長金百順,與安徽的紳士,當過末任湖南巡撫的余誠格,奔走聯絡,締結了《皖浙和平公約》。接下來,《贛浙和平公約》亦告成立。浙江與江蘇、安徽、江西三鄰省,和平共處,足以隔絕直軍南下。但福建是個缺口。

  兩省仕紳當然亦想有這麼一份可免於戰火的文件,但在福建的孫傳芳卻另有看法。他認為訂立和平公約,簡直就是疆吏聯盟,目無中央,大大不可。除非中央批准,才能照辦。

  話是冠冕堂皇,其實傾向直系。孫傳芳志不在小,併吞東南,自成局面,在他看來是遲早間事,自然不願以一紙條約,束縛了自己的行動。

  因此,頗有人擔心孫、盧會發生衝突,哪知結果竟出現了「齊盧戰爭」,亦就是江浙戰爭。

  江浙之間為了爭上海這個地盤,積怨已久。民間雖有和平公約,齊燮元卻不惜兵戎相見,終於因為屬於直系的淞滬員警廳長徐國梁被刺,引發了歷時一個月的齊盧戰爭,結果是齊勝盧敗,皖系最後的一股勢力,亦歸於消滅了。

  但盧永祥與張作霖早就有約,聯合討直,所以齊盧之戰爆發以前,盧永祥派他的長子,被稱為「民國四公子」之一的盧小嘉,由奉天駐滬代表、袁世凱的女婿楊毓恂陪同,秘密到瀋陽去活動,希望張作霖派兵入關,作桴鼓之應。

  張「老帥」自第一次三路討直,大敗而歸以後,懷著臥薪嚐膽的心情,整軍經武,將陸軍整編為步兵二十七個旅,騎兵五個旅;成立了海軍和空軍,擁有六艘兵艦、一百二十多架飛機,分編為飛虎、飛龍、飛鷹、飛豹四個大隊,由「少帥」張學良擔任空軍司令。

  最重要的擴充是,強化瀋陽兵工廠,員工用到六千人之多,每年可以製造七十五生的野炮兩百門;一晝夜可出產步槍子彈四十萬發。這一支武力,真所謂「兵精糧足」。新舊兩系的將領,早就躍躍欲試。張「老帥」自然亦想捲土重來,只以不能興無名之師,因而按兵不動,如今既有可以出兵的機會,當然不會放棄。在盧小嘉到瀋陽的第二天,便發表通電回應浙軍,聲明奉軍因受直系壓迫,不能不起而周旋。

  接下來便是調兵遣將,仍舊用「鎮威軍」的名義,也仍舊用楊宇霆為參謀長。下轄六個軍,除第六軍為騎兵以外,其他五個軍都是步兵。最精銳的是第三軍,張學良、郭松齡分任正副軍長,特別配置了一個騎兵旅。

  總司令部設在錦州,以第三軍守山海關,而以第二軍指向熱河朝陽為主攻。這一軍的正副軍長是李景林、張宗昌。出兵以前,由張宗昌發起,與張學良、郭松齡「拜把子」。張宗昌是老二,他向張作霖說:「咱們替老帥打天下,不要地盤,只要老帥多給點兒餉,讓咱們弟兄玩得痛快就行了。」

  九月十五日奉軍入關,吳佩孚卻無動靜。原來瀋陽與洛陽之間的「電報戰」已進行了好些時候。曹錕雖為直系首領,卻不願與奉軍開戰,這不僅因為彼此是兒女親家,主要的是曹錕尚有自知之明,奉軍已非吳下阿蒙,直軍多半不敵,倘或失敗,一千三百多萬做大總統的本錢,全部泡湯,豈不心疼?所以一直採取勸和的態度,使得吳佩孚深為不滿,這時有意冷淡,看曹錕如何?

  眼看「漁陽鼙鼓動地來」,曹錕真的急了,親自擬了個電報,開頭是「百萬火急」,稱呼是:「子玉老弟」,正文是:「你就是我,我就是你,親家親,不如你我親,一切都聽你的。」具名是「小兄錕」。

  吳佩孚大為感動,也大為得意,覆電准九月十七日專車晉京。到了那一天,前門車站,將星雲集。直系大將王懷慶、王承斌,以及馮玉祥都列隊歡迎。車站外面,一直到公府,五步一哨、十步一崗,施行戒嚴,九陌寂寂,紅塵不起,仿佛前清皇帝出警入蹕,從袁世凱以來,從沒有人這麼威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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