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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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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金永炎已用另一具電話接通了瞿瀛,他說:「大總統的處境,極其難堪,也極其危險。大總統已經自殺過一次了,二太太再不放手,只怕遲早會出事。」 瞿瀛聽得這話,轉告了黎本危,終於同意交印。但黎元洪卻還不能恢復自由。原來交通總長吳毓麟等在直隸省長公署,預備收印覆命。此時專車趕回北京,要從黎本危手裡收到了東西,才能放人。 結果是站長室做了大總統的行館,左右親信,相對黯然。黎元洪卻還不大服氣,請交辛博森到電報局補發了一個給「全國報館」的通電:「前電到達。王省長率兵千餘人,包圍火車,勒迫交印,查明印在北京法國醫院,逼交以後,尚不放行。黎元洪自准張揆辭職,所有命令皆被印鑄局扣留未發,如有北京正式發佈之命令,顯系偽造,元洪不負責任。」 這個聲明當然是必要的,但無補于已成的敗局。到了第二天一大清早,王承斌接到北京電話,知道已取得印信,可是黎元洪猶須辦一個手續,才能恢復自由的平民生活。 這道手續就是正式向國會、國務院、全國民眾表明:「本人因故離京,已向國會辭職,依法由國務院攝行總統職權。」表明的方式是發通電,發通電要他親筆簽名。 事已如此,黎元洪懶得再爭,很痛快簽了名,可是一回到家,當然會有所表示。 黎元洪的修養到底不如徐世昌,提得起,放不下,不能視非分的尊榮,如浮雲過眼,加以左右親信的慫恿,決定把握一個「纏」字訣,跟直系周旋到底。 這就少不得又要發通電了,說交印以後,複要求「發電辭職,交院執行」,照通行法例,「被強迫之意思表示,應為無效」。 當然,直系在高淩霨一手導演之下,亦有一番精彩表演,除了由王承斌通電說明,大總統離京,不交印璽。「陷全國於無政府地位」,而「節關在邇,軍警索餉甚亟,前途異常危險」,作為迫不得已索印的理由。最出人意表的是,高淩霨與直系三總長,海軍李鼎新、交通吳毓麟、財政張英華,聯名給了黎元洪一個電報。說「事前未蒙通諭,攀轅無及」,北京為政府所在地,「國不可一日無元首」,懇請「即夕旋都」。這個假惺惺的做作,大有指黎元洪「棄職潛逃」之意,惹得「泥菩薩動了土性」,覆電表示:高淩霨等人,辭職已經照準,並派李根源代理閣揆,所以「請稍息賢勞」,目的是否定此四人的閣員地位。 但是,直系手中握著同為黎元洪具名的兩套文件,運用自如。最有利的,當然是六月十四日淩晨兩三點鐘,在天津新站簽署的「本人因故離京,已向國會辭職,依法由國務院攝行總統職權」的那個電報。高淩霨經此「授權」,在國務院召集會議,除了澄清總統辭職問題以外,最重要的當然是端午節以前,如何發放軍警欠餉? 這除了舉債以外,別無籌款之道。貸借的對象自然是外國銀行。但能跟外國銀行借得動錢的,交通系正當失勢,且與直系敵對,就算交通系有人自告奮勇,直系亦不願請教。曹汝霖、李思浩的情況,亦複如此。除此以外,就只剩下一個與直系向有淵源,且與曹錕舊識而頗蒙欣賞的王克敏了。 「這件事找王叔魯。」曹錕說道,「叔魯有一樣好,公私分明。」 曹錕的所謂「公私分明」之「公」,是指他自己。意思是王克敏的操守雖然不佳,但決不會將他曹家的錢,裝入姓王的荷包。換句話說,該當是他曹錕應得的好處,王克敏決不會吃掉。 果然,王克敏神通廣大,很快地借到了一百萬元,在端午節前兩天,及時發放了一批欠餉。 與此同時,黎元洪在天津亦借到了一筆錢,用他自己的不動產,押借了十二萬元,設立一所「國會議員招待所」,預備拆曹錕的台。 因為這時直系逼宮,已演變為直系與反直系的政爭,目標已非目前由誰執政,而是未來的「最高問題」。爭鬥的焦點,集中在曹錕身上,直系擁曹,而非直系反曹,原因不一。或由於私怨,或由於本身的利害,或由於看不起曹錕,或由於直系準備以鈔票砌成曹錕踏上「最高位置」的墊腳石而大起反感,或由於政治主張的不同,堅持先修憲、後選舉。 反曹——阻止曹錕當大總統最有效的辦法,便是採取消極態度,離開北京,使國會無法獲得選舉所必須的出席人數,這就是所謂「拆臺」。黎元洪對拆曹錕的台,當然最熱心不過,所以願意花錢設立「國會議員招待所」,由政學系的要角,廣東籍的參議員楊永泰主持。 不過,這個招待所只是過境的接待機構。出京到津的國會議員,每人發給大洋五百元,作為「移滬制憲」的旅費。統計在天津領了旅費的有五百零三人,但只有三百八十五人到上海報到。其餘的一百多人,少數回鄉探親,大部分仍舊回到北京觀望風色。 可是,就只三百八十五人的缺席,對擁曹派已構成極大的威脅,因為兩院議員總計八百七十人,舉成數而言,號稱「八百羅漢」。選舉大總統,依法必須有三分之二到會,去了三百八十五人,就湊不成三分之二的五百八十人了。 這一來,最著急的還不是直系要角,而是眾議院議長吳景濂。原來直系津保派的核心分子,包括內務總長高淩霨、交通總長吳毓麟、司法總長程克、山東省長熊炳琦、直隸省長王承斌、議長邊守靖、京兆尹劉夢寅及曹錕的秘書長王毓芝,曾集會作成一個決議,參議院議長王家襄已提出辭職的聲明,態度消極。所以對眾議院議長吳景濂應該全力爭取,不容生變。這個爭取的任務,交由王承斌。 原來王承斌不但與吳景濂同為遼寧興城人,而且有師徒之誼。吳景濂號蓮伯,王承斌號孝伯,兩人合稱為「興城二伯」。師徒二人向來無話不談的,王承斌便老老實實向吳景濂開了條件。 「老師,」王承斌說,「如果你老想法子拿曹三爺捧上臺,閣揆一席,自然非老師莫屬。此外。另外送五十萬,那是大家的意思。」 吳景濂一聽這話,心跳不已,定定神問道:「何謂大家的意思?」 王承斌解釋「大家」就是高淩霨那班人,五十萬是活動費。曹錕兄弟對錢看得重,這話不必跟他說。反正由買票賄選的經費中勻出來就是了。 「組閣的話呢?」 「那是曹三爺同意的。」王承斌加了個伏筆,「將來吳子玉亦決不會反對。」 「這是真話?」 「我怎麼敢騙老師?」 「好!」吳景濂重重地說,「我幹。」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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