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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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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此一番整理。除了吳俊升、萬福麟、湯玉麟等少數老將以外,盡是新軍的天下。但「士官派」及「講武堂派」壁壘分明;而游離於兩派之間,既崇「老帥」、又捧「少帥」的有李景林、張宗昌。不過張作霖的號令足以貫徹,所以暗中雖有派系,表面卻很團結。 相反地,直系的裂痕卻越來越深刻了。只就內閣的成員來看,政府的「太上皇」應該是吳佩孚而非曹錕。 照黎元洪的想法,舊國會既已恢復,中山先生的護法運動,算是有了交代,很想搞成形式上的南北合作,所以堅決主張,要請南方,特別是廣東人來組閣。直系方面,吳佩孚曾有兩次通電,「派何人組閣乃元首之特權」,自不便表示反對。曹錕左右則以為連黎元洪都是過渡,內閣總理自也是一樣,根本不必反對。 因此,黎元洪先派原來代理閣揆的顏惠慶「看守」內閣到八月一日,舊國會正式開會,然後提名護法政府外交部長兼廣東省長,高齡八十有一的老外交家伍廷芳組閣。不過就在黎元洪接事的第六天,陳炯明叛變,炮轟觀音山。伍廷芳悲憤得疾,不過一個星期的工夫,就讓陳炯明活活的氣死了。 於是目標移向唐紹儀。北洋軍閥拿他看成死對頭,自然不敢到任,便由從司法總長轉任教育總長的王寵惠,代理國務總理。這樣過了一個多月,吳佩孚公開支持王寵惠組閣。而閣員中,內務總長孫丹林、交通總長高恩洪是吳佩孚山東蓬萊的小同鄉,且為親信。陸軍總長張紹曾是吳佩孚的兒女親家。「保派」卻只得一個農商總長高淩霨。 張紹曾雖跟「保派」接近,孫丹林、高恩洪卻只認得吳佩孚,不買「保派」的帳。吳佩孚甚至將曹銳的直隸省長都搞掉了。兩派感情之惡劣,亦就可想而知。 但黎元洪卻自得其樂,依舊經常輕車簡從,到城南遊藝園去捧金少梅。那裡是大眾化的娛樂場所。達官貴人絕少涉足,平民百姓也不知道這個高踞包廂,麵團團如當鋪朝奉的老翁,就是當今大總統。除非兩個人去了,他才會受到注意。 這兩個人,一個是薛觀瀾,他正在為梅蘭芳拉攏福芝芳,所以排日捧場;一個是前清做過廣東水師提督的四川人李准,他本是廣東的道員,自文改武,本通文墨,喜歡編戲,但場子稀鬆,情節嚕蘇,夠資格自排新戲的名角,都不願用他的本子,只有城南遊藝園的班子無所謂,用了他的本子,他自然每天要來捧場。 這天兩人在池座,仍然發現黎元洪在包廂中,雙雙起立向後轉,恭恭敬敬一鞠躬。觀眾大為詫異,不知是怎麼回事。問著座兒的才知道大總統與民同樂,不免指指點點,相顧私議。黎元洪便坐不住了,臨走時交代衛士,要薛觀瀾去見他。 於是第二天上午,薛觀瀾驅車到了東廠胡同。一遞名片,立即延見,不待客人落座,便用申斥的語氣說:「匯東,怎麼袁二小姐把她的婆婆氣死了?你要負責。」 薛觀瀾一愣,隨即不客氣地說:「哪有這回事!我帶著內人奔喪回籍,先母得病時,內人根本不在無錫,從哪裡去氣先母?而況內人賢淑,最得先母歡心的。」 「請大總統明鑒,椿年與匯東尊人有同年之雅,椿年力保匯東,必無此事。」 薛觀瀾這時才發現財政部次長趙椿年在座,虧得有他這一「保」,黎元洪方始色霽,連聲說道:「坐、坐!我有事托你。」 見此光景,趙椿年知趣,站起來說:「大總統沒有別的吩咐,椿年就告辭了。」 「坐一會、坐一會,不必避開。我托匯東的事,你亦不妨參與參與意見。」黎元洪說,「轉眼雙十節到了,今年北大蔡校長發起舉行國民裁兵運動大會。會後還有遊行。我呢,這天要到南苑閱兵,發表演說。晚上來唱個堂會,慶祝一下,你看如何?」 「國慶唱戲慶祝,自然應該。」 「那麼,你來提調。」 「這可不敢當」薛觀瀾說,「公府自有事務人員,何容我越俎代庖?」 「你不必居名義,算替我私人幫忙。這總可以吧!」 「是!大總統這麼說,我豈敢不效勞?請大總統吩咐。」 「我想找余叔岩唱大軸。你看煩他一出什麼戲?」 薛觀瀾跟余叔岩私交最好,幾乎無一天不在一起。眼前正走紅之際,若能在公府堂會唱大軸,更如錦上添花,所以薛觀瀾很起勁地說:「叔岩的拿手是『四打』,《打棍出箱》、《打漁殺家》、《打鼓罵曹》、《打侄上墳》。隨大總統挑,我來關照他就是。」 「《罵曹》不好,曹仲珊會多心。《打漁殺家》也不好,以為是罵貪官。《打侄上墳》更不好,東海沒有兒子,聽說承繼的侄子也不怎麼成材。別以為陳伯愚是指他。」 「那就只有《打棍出箱》了。」趙椿年插嘴,「叔岩一出場,將鞋子甩在頭頂上,是絕活。」 「好!就是《打棍出箱》。壓軸呢?」 「壓軸照例是武戲。叔岩唱大軸,前面就得小樓的碼子才相稱。」薛觀瀾為了替余叔岩生色,隨又建議,「讓小樓跟蘭芳唱一回《霸王別姬》。」 「妙!」趙椿年讚歎著,「憑這壓軸跟大軸,可真是『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 「我也是這麼想。不過,匯東,在壓軸與大軸之間,我想添一齣戲。」 「那也可以。添一出玩笑小戲好了。」 「這得什麼角兒來唱?」黎元洪問。 這一問將個公子哥兒的薛觀瀾問住了。壓軸與大軸之間墊一出玩笑小戲,往往是不得已而為之。譬如唱大軸的角色因事誤場,趕到猶需扮戲,看需要多少時間,臨時決定填一出多大幅度的戲。事非恒有,所以無成例可援,薛觀瀾只好含混答說:「那不一定。」 「既然不一定,我想把金少梅的戲碼擺在這裡。匯東,你看行不行?」 原來黎元洪是要借楊、梅、餘所謂「三大賢」的聲光,來捧他的愛寵,這也沒有什麼不可以,便即答說:「當然行!大總統特煩,後臺不會說話。」 「小樓他們不會不高興吧?」 這很難說。不過只要招呼打在前面,應該沒有問題。薛觀瀾心想,黎元洪要他來提調,正就是為此,因而慨然答說:「大總統請放心,我來跟小樓說。」 「好!那就托你了。」 「理當效勞。」薛觀瀾順口問道,「金少梅預備唱什麼?」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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