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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二


  入關的一半,西路由張景惠以奉天第一師師長兼總司令,下面三個梯隊,由原已駐於北京南苑、廊坊、通州各地的部隊編組而成,另調察哈爾騎兵第一旅,配屬西路第三梯隊。張景惠是察哈爾都統,這一旅騎兵,由他來指揮運用,比較方便。

  東路是奉軍的精銳,由「老帥」自兼總司令,下面三個梯隊,第一梯隊由奉軍基本部隊,已讓張作相當師長的第二十七師為主力。第二梯隊是「御林軍」,由「少帥」張學良兼梯隊司令,下轄三個旅。張學良的第三旅,由衛隊旅改編。這個旅,編制上除了騎兵,其他各兵種無不具備,兵額十足,武器裝備之精良,自不在話下。

  第四旅原駐錦州,可想而知,亦是勁旅。再一旅就是郭松齡的第八旅——事實上第二梯隊是他以參謀長的身分在指揮。第三梯隊由駐遼源的第一旅及駐天津的第七旅編成。第七旅旅長李景林是河北人,但跟郭松齡很接近,是「講武堂派」亦是「陸大派」的中勁,兼任了梯隊司令。

  楊宇霆將精銳擺在東路,是有深意的。除了控制塘沽及山海關,水陸兩要地,進退自如以外,更預見到打了勝仗,亦須撤兵,要撤當然是撤觀瞻所系的,北京至保定一線的西路,對輿論、對政府、對直系才有交代。至於東路,可以看情形不撤。那一來,奉軍在關內才能真正生根。

  由於彼此的老巢不同,奉軍重東路,直軍重西路,是必然之勢。楊宇霆希望西路能夠守住,就算勝仗。因為東路是有把握的,幾乎可說傳檄而定。到那時,以東助西,吳佩孚必垮無疑。

  直軍西路由王承斌指揮,集重兵於良鄉以南。吳佩孚則駐涿州,一方面是督戰,一方面進窺中路固安。東路指揮則是第二十六師師長張國溶,除本部以外,另有三個混成旅,但實力遠遜於奉軍,所以吳佩孚派他一手所提拔的第二十四師張福來,自固安方面,向東增援。

  到得四月二十八日午夜,三路大戰,同時爆發。吳佩孚督促王承斌傾全力猛攻張景惠的暫編第一師及鄒芬的第六混成旅。這一師一旅,是張作霖下長辛店、盧溝橋兩要地。敗訊一傳,先影響到中路。

  中路的奉軍。本來打得很好。但西路一敗,軍心動搖,而且吳佩孚因無後顧之憂,得以自涿州向固安方面加強壓力,以致原佔優勢的中路奉軍,被迫退至天津。

  這一來勢必又影響東路。本來照楊宇霆計算,西路如果能死守兩三天,東路往西進攻,抄直軍的後路,勝負立判。所以奉軍納徐樹錚之議,在秦皇島扣留日本所運來的軍火裝備,成軍以來,沒有打過什麼仗,加以指揮不一,而最糟糕的是,這批奉軍久戍京畿,雖得地利,卻欠人和。奉軍的紀律一向不佳,開口就是「媽拉巴子」,跟地方上的感情搞得極壞。平時無事,老百姓只好忍氣吞聲;一旦開戰,處處跟奉軍為難,吃虧甚大。

  因此一場激戰,奉軍不戰而退。奉軍連的精銳,集中在馬廠一帶,張作相、張學良、李景林都親自上陣。在張福來未赴援以前,已佔領了馬廠以南的青縣。李景林更沿大清河北岸推進至這個戰場的中心點霸縣。

  霸縣是水陸要衝,陸路四通八達。北上固安,南下河間,東達天津,西通保定。如果由此分兵兩路,一路經新城至高碑店或寶興,截斷平漢路;一路由雄縣、新安疾趨保定,曹錕即成甕中之鼈。即或不然,吳佩乎救其所必救,自涿州回師守保定。西路奉軍乘機反攻,直軍亦必敗無疑。

  不道西路敗得如此之快!本來奉軍可以三路會師保定的,一下子變成直軍打算三路會師馬廠。李景林怕被包圍,全師而退,撤回當年義和團的大本營,天津以西的獨流鎮。

  此時王承斌所指揮的部隊,由西路轉至東路作戰,沿京奉路南下,過廊坊,佔領了落垡,離天津不過百里之遙。

  於是五月五日那天,奉軍全面後撤,退保軍糧城,剛好打了一星期。

  奉軍的西路敗得很慘。張景惠及鄒芬的第一師及第十六師,被直軍繳械;第二、六、九三旅,潰不成軍。東路奉軍精銳,由灤州往東北撤退,但直軍彭壽莘所部緊追不捨,在山海關形成膠著狀態。

  兩軍雖未議和,不過官方及民間都認為戰事已經結束。徐世昌便下一道命令,命奉軍出關,直軍回防,「均候中央命令解決」。

  解決之道,無非「勢利」二字。打勝的一方,即或是無名之師,亦變得有理了。相對地,失敗的一方,縱或師出有名,亦是罪該萬死。而且還不敢公然惹槍桿子,以致舊交通系成了罪魁禍首,「財神」又要逃難了。

  「財神」有大有小,勢利著眼,則「小財神」比「大財神」更倒楣。這一回的禍首之首是葉恭綽,命令中說:「此次近畿發生戰事,殘害生靈,皆由於葉恭綽等構煽醞釀而成。禍國殃民,實屬罪無可逭。葉恭綽、梁士詒、張弧,均著即行褫職,並褫奪勳位、勳章,逮交法庭,依法訊辦。」

  大總統的命令,非國務總理副署,不生效力。周自齊與梁士詒本為同系的數十年老友,要他副署這道命令,實在為難。但除非辭卸代理總理,別無他法可以逃避責任。周自齊想來想去,到底還是自己的功名富貴要緊,畢竟提筆署了名,但一夜沒有睡好覺。第二天搖了個長途電話到天津梁公館,指明要梁士詒親自接聽。

  「燕老,我是自齊。」他囁嚅著說,「有件事要跟燕老稟明,有一道命令,無非、無非瞞人耳目——」

  「是什麼命令?」梁士詒打斷他的話問。

  「無非、無非找幾個人來頂這場戰事的責任。」周自齊很吃力地說,「我是代理,例應副署,對不起幾十年的老朋友,請原諒。燕老,你最好今天就動身,回香港、到上海都可以,愈遠愈妙。」

  梁士詒這下才知道又成了禍首。洪憲禍首,猶有可說。這次禍首明明是吳佩孚,卻栽到他頭上,這口氣可真有些忍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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