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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


  徐世昌將府令接到手裡一看,只見寫的是:

  「前以駐湘直軍,疲師久戍,屢次籲請撤防,當經電飭撤回直省,以示體恤。乃該軍行抵豫境,逗留多日,並自行散駐各處,實屬異常荒謬。」

  這是指吳佩孚由漢口到鄭州後,曾勒兵觀望多時,與當時要求撤兵,說士兵歸心如箭的話,顯有不符。但這也不能說是什麼了不得的錯處;且看下文:

  「吳佩孚統轄軍隊,具有責成,似此措置乖方,殊難辭咎,著即開去第三師師長署職,並褫奪陸軍中將原官,暨所得勳位勳章,交陸軍部依法懲辦。」

  「這,未免太重了吧?」徐世昌說,「罪狀與罪名各不相稱。」

  「是!」朱深答說,「表面看不相稱,實際上還有些罪名是為了替吳師長留餘地,故意不說破。」

  「是哪些罪名呢?」

  「是師長受了南方六十萬毫洋的賄,此事如果見諸明令,就非交軍法審判不可。閣議中也考慮到,是因為曹督軍將應該轉發第三師的軍餉,多飽入私囊,求田問舍。吳師長迫不得已,乞食於敵,其事可惡,其情不無可原,所以從寬發落。」

  話雖如此,處置也太嚴了!不但奪職,還要查辦。徐世昌心想:這是件辦不到的事。令出不行,徒損威信。且看後半段說些什麼?

  後半段寫的是:

  「其第三師原系中央直轄部隊,應由部接收,切實整頓。曹錕督率無方,應褫職留任,以觀後效。軍人以服從為天職,中央所以指揮將帥者,即將帥所以控制戎行。近年綱紀不張,各軍事長官,往往遇事輒托便宜,以致軍習日漓,紀律因之頹弛。嗣後各路軍隊,務當格遵中央命令,切實奉行,不得再有違玩。著陸軍部通令遵照。此令!」

  看完將命令放下,徐世昌面色凝重,久久不語。這樣的反應,也不算意外,曾、朱二人,相互看了一眼,默然等待。

  「能不能換個辦法呢?」徐世昌終於開口了。

  「請大總統指示,」曾雲霈說,「如何換法?」

  「勸一勸曹仲珊、吳子玉,化干戈為玉帛,豈不甚好?」

  「是!好雖好,無奈勸不聽,張雨亭不是來勸過了嗎?」

  「回大總統的話,」朱深接下來說,「此事關乎紀綱的整飭,請大總統不必姑息。」

  這話說得有些不中聽了,不過徐世昌修養到家,仍舊很平靜地說:「我倒不是姑息曹、吳,只怕他們抗命,徒傷政府威信。」

  「如果曹、吳抗命,自然以武力制裁。陸軍部已經有準備了。」

  徐世昌想了一下說:「茲事體大,我要考慮,你們把公事留在這裡好了。」

  朱深還要爭論,曾雲霈拉了他一把。於是兩人鞠躬退出,回到府學胡同,向段祺瑞報告經過。

  「既然是責任內閣,大總統沒有不蓋印的道理。」段祺瑞問徐樹錚:「你看怎麼辦?」

  「箭在弦上了。」徐樹錚說,「反正一句話:不能師出無名。」

  段祺瑞沉吟了好一會,點點頭說:「你們去辦吧!」說完,起身入內。

  「兩位辛苦了!」徐樹錚問曾、朱二人,「是請回去休息呢,還是跟我一起去看熱鬧?」

  「不必了!」曾雲霈搶著說道:「這個熱鬧不看也罷。」

  徐樹錚笑而不答,等他們一走,隨即坐車到京畿衛戍總司令部。總司令是段芝貴,正在司令部打麻將,聽說徐樹錚來了,推牌而起,迎上去問道:「命令發表了?」

  「留中不發。」

  「那,」段芝貴問,「怎麼辦?」

  「你負責地面治安,不宜出面,只好我來做惡人。」徐樹錚說,「城裡有多少人?」

  「一個營、一個連。」段芝貴問,「你要人幹什麼?」

  「你先別管,到時候就知道了。」

  於是段芝貴調了兩連人交給徐樹錚。開到集靈囿,在各處路口佈防戒嚴,很快地對公府完成了包圍。徐世昌的衛隊長姓劉,官拜少將,得報趕來一看,是徐樹錚親自帶隊,氣便餒了。

  「來得正好!」徐樹錚說,「請你告訴吳秘書長,轉呈大總統,今天曾總長跟朱總長送去的命令,請大總統蓋印發布。琉璃河方面,我硬壓在那裡,如果今天半夜十二點鐘,命令不下來,琉璃河馬上開火,這就等於大總統向第三師開了第一槍。」

  將內戰的責任推給徐世昌,自然是一種歪理。但徐世昌卻非有這麼一種歪理,不能下場。所以徐樹錚實在是為徐世昌找個藉口。公府秘書長吳笈孫,自能默喻,勸徐世昌蓋了印,打電話給靳雲鵬來取公事。包圍公府的兩連人,也就悄然撤走了。

  曹、吳免職的命令一公佈,不料橫刺裡殺出一個程咬金,張作霖大為不平,打了個電報給段祺瑞,一開頭就說:「我督辦光明磊落,中外敬仰,只以二三僉壬,朋比為奸,熒惑聰聽,不惜斂天下之怨,以遂一己之私。」這「二三僉壬」,不言可知,指的是徐樹錚、段芝貴。最後有段話,相當嚴重。張作霖說:

  「此次在京,備悉奸人百計害我三省,其種種陰謀,已披露於全國。作霖反復焦思,忍無可忍。如有敢於倒行逆施,居心禍國,即視為公敵,誓將親率師旅,剷除此禍國之障礙,以解吾民之倒懸。」

  所謂「百計害我」遼、吉、黑三省,指的是:第一、西原借款中有一筆以吉、黑兩省國有森林為擔保,認為是徐樹錚的主意。第二、慫恿奉軍出兵至湖南。第三、假借接濟奉軍軍餉的名義,私下領了兩百多萬元,用作組織安福系國會。第四、徐樹錚以一旅之師,威嚇外蒙,眼前雖迫得外蒙撤銷自治,但感情已傷,遲早會激起事故,外蒙如果舉兵,首當其衝的就是東三省。

  這多少是對徐樹錚的欲加之罪,但張作霖跟曹錕新結了兒女親家,其勢亦不得不為直系聲援。而且亦不能光是口惠,在電報發出後,隨即指派張景惠,帶領第二十七、二十八師入關,駐天津附近,準備助戰。

  其時直系已針對皖系的攻勢,展開部署,在天津設立大本營,任命吳佩孚為前敵總司令,王承斌為副總司令,分兵三路,中西兩路都歸吳佩孚指揮,在高碑店設立司令部;東路則由曹錕負責,沿京津線佈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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