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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我一個人從何阻撓起?」

  「我是說,燕老,你會不會勸你的友好拒不出席?」王揖唐緊接著說,「我想你老不會。」

  梁士詒不知道他肚子裡在打什麼主意,想了想,稍作讓步:「如果他們不來問我,我當然不會干預他們的行動。問到我,自然盡我的忠告。」

  看看再沒有磋商的餘地了,王揖唐只得偕劉恩格告辭。在汽車中,他向劉恩格表示,打算動用個人關係,策動舊交通系的議員出席,談談條件,亦自不妨。問劉恩格的意見如何?

  「這也不妨試一試。」劉恩格說,「不過我已經托人向曹仲珊致意,決非對他個人有成見,曹仲珊亦很諒解的。我倒覺得梁燕老有句話很實在,開了會而選不出曹仲珊,變成讓他下不了臺,反而會出問題,那就划不來了。」

  王揖唐另有打算,卻不便明言,只含含糊糊地說:「到時候再看情形。」

  劉恩格自然不必再多問,隨著王揖唐到了宣武門內安福胡同安福俱樂部,打電話約了幾個跟交通界極熟的本系議員來吃飯。照例要「叫條子」,一時檀板金樽,熱鬧非凡。王揖唐便抽空個別約了議員,到煙榻上對躺著,並頭密談,每人負責活動三到五名的舊交通系議員,名單亦在口頭上商酌停當。王揖唐估計一百一十余名的舊交通系議員,大概能爭取到八十名左右,副總統選舉會可以開得成了。

  劉恩格亦分配到任務,發帖在韓家潭的「清吟小班」宜春堂請客,被邀的都是他的東北同鄉。請帖上寫明「牌酒兩敘」,下午四點鐘客人到齊,一桌麻將牌已經擺好在那裡了。

  「主客一共六位。」有個王議員問,「怎麼打?」

  「我不必算在裡頭。」劉恩格提議,「你們五位『做夢』如何?」

  「無所謂。」有人這樣回答,等於代表全體發言。

  於是扳位上場。第一個輪空的,恰好是王議員。「我來服務。」他喊一聲,「拿紙片。」

  「拿紙片」是八大胡同的慣用語之一,紙片指「局票」,走馬章台,興會最好的是正預備叫局的時候,因為充滿了令人陶醉的想像。尤其是做主人的,往往將「拿紙片」三字喊得特別響亮,表示他不是先「打茶圍」的客人,更非「鑲邊」的「窯痞」,而是飛觴醉月的闊客,自然令人刮目相看。及至酒闌人散,應該剪燭留發時,相好卻藉故婉拒,口口聲聲「對不住」,令人無奈,只好關照「點燈籠」,打道回府。這跟「拿紙片」時的心境,有天淵之別,因而流行一副對聯,叫做「得意一聲『拿紙片』,傷心三字『點燈籠』」。

  不過,王議員此時卻談不到得意,他是純粹服務,等各人報了名字,發出局票,劉恩格便交代主政的宜春老四照料打牌的客人,自己邀了王議員到後房去密談。

  「這幾天到『財神廟』去了沒有?」劉恩格問說。

  「財神廟」是指梁士詒家。王議員搖搖頭說:「不大去。財神廟是廣東人的天下,我們犯不著去湊熱鬧。」

  「既然如此,你就不必聽『財神』的約束,議員本就是獨立的。」

  「話是不錯,不過道義總是要講的。」

  「這就未免太迂了。」劉恩格說,「你雖是財神支持出來的,可是你要知道,財神也在利用你們。這一次的競選經費,規定由交通部籌一百四十萬,財神近水樓臺,先提了四十萬,實際上最多花了一半。」

  「那倒不止。據我所知,至少要花到三十萬。」

  「就算三十萬,也還有十萬的好處。」劉恩格緊忽又自己撇開,「這都不去說它了!老王,我是受人所托,打開窗子說亮話吧,逸塘的意思,請大家捧個場,只要到會,選誰都可以;不選誰光是投空票也可以。當然,辛苦大家,應該送車馬費,每位半千之數。你看如何?」

  「既然如此,何樂不為?」王議員毫不考慮地說,「算我一個。」

  就這樣趁「做夢」輪定,逐一相談。結果是一半與王議員同樣的想法;一個要考慮,意思是嫌五百元太少;一個率直拒絕,而且很坦率地表示,不是不賣劉恩格的面子,而是不願捧安福系的場。

  這樣的成績,差強人意。劉恩格便樂得用安福俱樂部的公款,大花特花。看王議員看中本班的一個「大姐」,便跟「本家」商量,許以重酬,讓王議員如願以償。

  這個「大姐」名叫阿玉,花信年華,工於泥夜。第二天日上三竿,王議員好夢方酣時,卻為阿玉喚醒了。

  「王老爺,」她說,「梁公館來過電話。」

  「梁公館?」王議員問道,「怎麼說?」

  「要你聽電話,回報他還沒有起床。梁公館說:有要緊事,請你馬上去。我問是哪家梁公館,他說:你自然知道。」

  「喔,喔,知道,知道。」王議員一翻身坐起,腦袋昏昏地,不由得又躺下了。

  「怎麼?」阿玉問道,「哪裡不舒服?」

  「是舒服過度了的緣故。」王議員笑道,「躺一會再說。」

  阿玉當然知道原因,將燉在「五更雞」上的桂圓蓮子粥去盛了來,扶起王議員,喂他吃完,精神便好得多了。

  §十六

  「昨晚上劉鯉門請你們吃花酒?」梁士詒問。

  「是的。」王議員跟梁士詒的關係,其實很深,此時便將劉恩格所托之事,主動提出報告,然後說道:「我覺得這是無所謂的事,看在同鄉分上,不好意思。」

  「這樣說,你是預備赴會?」

  「是的。赴會而不投票。」

  梁士詒大為搖頭。「到那時只怕由不得你作主。」他說,「此中機牙甚深,不可不防。也許一次接一次,人情包圍,逼得你非選曹仲珊不可。這且不去說它,問題是,一去就失掉立場,而且徒然得罪曹仲珊。」

  「這,這我倒不大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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