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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徐、曹都說沒有。葉譽虎便從最近盛傳的一則新聞談起——據說馮國璋自從以副總統「扶正」,遷入設在西苑的總統府以後,不知聽了誰的話,說三海的魚,又大又多,隨它自生自滅,未免可惜,不如撈捕出售,也是一條生財之道。馮國璋嘉納此議,由總統府庶務人員,招商承辦,在三海大設網罟,撈起無數五色錦鯉。太監們傳說,這些錦鯉壽命很長,多則百載,少亦三、四十年,大部分是以前宮眷們「放生」養在三海的。

  這件事當然比焚琴煮鶴還要殺風景,連外國人都看不慣了。所以與袁世凱三十年交情的英國駐華公使朱爾典,特為請馮國璋吃飯,頭一道菜便是「三海魚」。

  「傳這個笑話的人,沒有說清楚。」葉譽虎笑道,「朱爾典請的是中菜,還是西餐,那道魚也不知道怎麼做法?最妙的是,說那條魚上面還掛了一塊小銀牌,刻著萬曆多少年宮女某某人放生。馮大總統為之大窘。」

  聽完這個笑話,徐樹錚哈哈大笑。「編這麼個笑話,未免謔而虐矣!」他說,「不過也只有馮大總統能足以當之。」

  葉譽虎與曹汝霖相視而笑。他們都知道,這一定是個故意挖苦馮國璋的笑話,因為根本就沒有「三海賣魚」這回事。三海曾作疏浚倒是有的,好事之徒,便以訛傳訛,編這樣一個笑話糟蹋馮國璋。然而這個好事之徒是誰呢?

  現在由徐樹錚的話中,透露了消息,一定是段系中人。這個笑話暗中是罵馮國璋貪婪好貨。如果信以為真,覺得馮國璋如此行徑,有失體統,望之不似人君。那麼。這個笑話的效用就更好了。

  §十四

  很快地,徐樹錚以段祺瑞的名義,召集了一次督軍團的「天津會議」,但出面邀請的,卻是直隸督軍曹錕與山東督軍張懷芝。除了西南及「長江三督」以外,都親自或派代表參加了這個會議。

  會議的主題有二:一是如何化除馮、段之間的隔閡;二是對西南的態度。馮、段之間的糾紛,能任調停之責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徐世昌,一個是梁士詒。前者不成問題,早有表示,希望馮、段和衷共濟。比較麻煩的是梁士詒。

  梁士詒的問題是,他還無法公然出現在北京,因為「洪憲禍首」的罪名猶在。所以要他來襄助徐世昌調停化解,先決條件是要撤銷通緝令。這一層當然也不難辦到,問題是,梁士詒有沒有興趣來做調人?或者說得再明白些,他願不願以負責調停馮、段爭端,來交換他的撤銷通緝?倘或通緝令是撤銷了,他卻不願管此閒事,那時又奈之何?

  於是徐樹錚即時要了個北京的電話,要求葉譽虎到天津來一趟。當晚見了面,說明經過,徐樹錚建議:「你不妨馬上發一個電報,問問燕孫的意思。」

  「不必!」葉譽虎答說,「我可以負責答覆,撤銷通緝,一見明令,保證他三天之內。就從日本動身回國。」

  「那好,咱們馬上就進行!」徐樹錚說,「請你一回京就去見馮大總統,當面提出要求,看他如何說法,咱們再商量對策。」

  葉譽虎點點頭,心裡在想,這不應該是求情,要找個光明正大的理由。理由越光明、越正大,通緝令撤銷得越快。

  徐樹錚已看出他的意思,便即問道:「你在找題目,是不是?」

  「是啊!有什麼好題目?」

  徐樹錚不假思索地答說:「俄國過激黨鬧事,不是極好的題目?哈爾濱都已波及,這件事要借助日本的力量,而燕孫這一回游日,頗受朝野重視,一定會談到共同防俄的問題。如果政府撤銷了燕孫的通緝令,豈不是他就更受日本的重視了?必要的時候,亦可代表政府談判。」

  原來俄國此時發生了「十月革命」。但連徐樹錚這種對世界局勢有瞭解的人,都還不知道有「共產主義」這麼一個名詞,所以管「共產黨」叫過激黨或者過激派。哈爾濱俄國過激黨鬧事,是政府重視的一件大事,如果梁士詒能對此事有所幫助,撤銷通緝,必能獲得輿論諒解,馮國璋應該不會不同意的。

  「這個題目好,這個題目好。」葉譽虎欣然表示,「我明天一回京,就去見馮大總統。」

  ***

  天津會議的另一議題,是討論對西南的態度,一致決定,仍以武力對付。出席的督軍,連張作霖在內,都答應出兵。當然,軍費必須政府負擔。

  談到這個問題,便只有徐樹錚跟段祺瑞關起門來商量了。段祺瑞只陶醉于武力統一全國。如何進行,全靠徐樹錚出一個主意:借參戰為名,向日本借錢作戰費,這就是武力統一中國的資本。由於正好有個曹汝霖,又正好寺內內閣改變對華政策,因而借款相當順利。不過,武力統一全國,不是一年半載的事,眼前雖可應付,日子長了如何支持,猶須從長計議。

  「歐戰看樣子快要結束了。歐戰一結束,自然無需參戰了。不過,現在有個機會可以利用。」徐樹錚說,「俄國激進派革命黨起事,聲勢浩大,日本大起戒心。如果能用中日共同防俄這個題目,倒很有一篇文章好作。」

  這一說段祺瑞立刻就明白了,要防俄就要整軍,要整軍就要錢。所以你要我共同防俄,就得先借我錢。這個道理跟參戰是一樣的。

  「你說的也有道理。不過,日本人的意思到底怎麼樣?先得探明了才好。」

  「是!」徐樹錚說,「田中義一現在很管事,不妨托梁燕孫就近探一探口氣。」

  段祺瑞毫不遲疑地答道:「好!就這麼辦。」

  於是徐樹錚親自擬了個極長的電報稿,交葉譽虎用密碼發給梁士詒,請他去訪田中義一,看看日本是否有此共同防俄的計畫。同時試探著問一問,日本政府對於段祺瑞的武力統一中國政策,是否支持?

  ***

  田中義一是寺內內閣的陸軍參謀總長,屬於長州閥的後起之秀。日本軍人兩大系統:「長州陸軍,薩摩海軍」。作為明治維新基礎的尊王倒幕運動,山口的長州藩與鹿兒島的薩摩藩,功勞最大,勢力最強,特別受朝廷優遇。因此,這兩個藩閥的軍人,逐漸發展為陸海軍的主流。

  長州陸軍的總帥是山縣有朋。大正元年——也是民國元年,陸軍不願支持海軍造艦計畫,反強硬要求在朝鮮增加兩個師團,與內閣總理西園寺公望,相持不下。山縣有朋便指使陸相上原勇作,利用「帷幄上奏」的特權,徑向剛接位的大正天皇請辭,同時拒絕推薦陸相繼任人選,逼垮了內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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