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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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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鴻志自然識得王揖唐,心裡很想結識這個人,表面上卻是淡淡的。及至送書回來,裡面夾了一張詩箋。梁鴻志一看,知道是王揖唐剛才所作的一首「即興」,塗塗改改,完全是草稿,當然是不經意夾在書中的。 這是個機會,梁鴻志依韻和了一首,當面請教。王揖唐仰慕他的同鄉先輩龔芝麓,亦以愛才自名,便與梁鴻志訂了文字交,頗為投緣。 有曾有王,梁鴻志很快地亦成了段系,不過還是三流角色,所以徐樹錚連他的名字都還叫不出來。梁鴻志當然也知道徐樹錚才大於海,眼高於頂,難以巴結;巴結上了也不見得有多大用處,因而目標在段芝貴這班好相與的人身上。討伐事起,段芝貴被任為東路軍總司令,梁鴻志自動請纓,做了段芝貴的秘書長,隨軍出發,自道「書生從軍」,一路上興高采烈地作了好些詩,將老段、小段恭維成古來罕見的名將。因此,段祺瑞也很知道這個人了。 由於梁鴻志的策劃,王揖唐原來搞的一個小組織「安福俱樂部」,名氣突然很響亮了。 這個俱樂部設在宣武門內安福胡同,所以取名安福俱樂部。每天高朋滿座,打麻將、抽大煙、叫條子;抽空談一談「正經事」,條件因人而施,或者送支票,或者許官職。就這樣,許多出於研究系的「進步党黨員」成了安福俱樂部的會員。 不過,段系在政治上很得意,在軍事上卻很掃興。段祺瑞用武的對象,自然是西南四省,以湖南制兩廣,以四川制滇黔。湖南的督軍兼省長的譚延闓,深知湖南處於北京與西南兩大之間,兩廣北伐必須道出湖南,北京征討西南亦必須先取湖南。吳三桂與洪秀全的例子擺在那裡,如果西南與北京發生武裝衝突,最倒楣的定是必爭之地、首當其衝的湖南。為求自保起見,倡議「湘人治湘」、「聯省自治」,採取中立的態度。這個態度為湖南人所全力支持,但眼前已有保不住的趨勢了。 由於譚延闓在湖南頗得人望,所以段祺瑞還不敢連根掘掉,發表命令以譚延闓為湖南省長,派他的親信湖南人傅良佐為湖南督軍,表示仍符「湘人治湘」的原則。同時以江西督軍李純調任江蘇,接替入京就職的「馮大總統」,而以素來接近的陳光遠調補李純的遺缺,作為傅良佐的後援。 傅良佐的新職發表後,在京招待記者,宣佈湘人治湘,軍民分治,不帶北兵入湖南之大治湘方針。但暗地裡卻有范國璋第二十師,與第八師王汝賢所部,悄悄開拔至湖南。西南方面見此光景,便由兩廣巡閱使陸榮廷組織「兩廣護國軍」,派他手下大將廣西督軍譚浩明為總司令,出兵八十營,組成五個軍,大舉援湘。南、北雙方,眾寡之勢已可判定勝敗,加以范國璋、王汝賢都是河北人,直接聽命于馮國璋;而馮國璋一向與陸榮廷有聯絡,反對向西南用兵,所以范、王二人,在前線陰陽怪氣,不受傅良佐的節制。到了十一月十七日,索性自前線電請停戰。傅良佐一看變生肘腋,倘不見機,有被活捉之危,星夜棄長沙遁走。 在四川這方面,自從蔡鍔一死,川、滇兩軍一直混戰,互有勝負,各不相下。段祺瑞聽從徐樹錚的計謀,製造矛盾,派貴州的戴戡兼署川督,結果川黔兩軍又發生衝突。段祺瑞便派駐軍岳州的內弟吳光新為長江上游總司令兼四川查辦使,帶領兩個混成旅入川,本意是先利用川軍驅逐滇軍與黔軍,然後以「查辦」為名,佔領四川。這步棋相當巧妙,也相當毒辣。壞在吳光新是個飯桶,由岳州到得宜昌,逗留了個把月,才有一部分軍隊到達重慶。而就在這個把月之中,川軍熊克武已有了佈置,湖南的局勢也惡化了。 及至范國璋、王汝賢臨陣欲退,傅良佐棄城而逃的消息傳到四川,與西南已有聯絡的熊克武,隨即發動突擊,包圍繳械。吳光新突圍逃回宜昌,辛辛苦苦由三峽逆水而上的大批輜重,盡為川軍及黔軍截留。 兩路敗報到京,再加上一個直督曹錕、鄂督王占元、贛督陳光遠、蘇督李純聯名主和的通電,搞得「再造共和」的「元勳」,灰頭土臉,見不得人,只好提出辭呈。 初辭慰留,再辭照準,馮國璋派外交總長汪大燮暫代國務總理。這個內閣本來是段祺瑞與研究系的「聯合內閣」,段既辭成,研究系失去了合作的物件,當然也要請辭,梁啟超、湯化龍、林長民,還有一個願與段祺瑞同進退的張國淦,連翩出閣。這段「政治婚姻」,真是「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限來時各自飛」。 一個星期以後,馮國璋任命王士珍組閣,除了曹汝霖蟬聯交通總長以外,其餘都是新任。 曹汝霖之獨能蟬聯交通總長,原因有二:第一是曹汝霖本已接任交通銀行總經理,不想兼任交通總長,不道交通系的大將葉譽虎極力慫恿,用意是希望曹汝霖為他們看守「大本營」,以待交通系首腦,由於「洪憲禍首」被通緝的梁士詒複起接收。在段內閣垮臺以前,梁士詒正應日本財閥大倉、澀澤之邀,由香港到東京,在談「經濟合作」之道。複起有望,自然要支持曹汝霖再看守下去。 其次是,曹汝霖正經手在辦日本的大借款。不管是誰組閣,都不會許他辭職。尤其是段祺瑞,倘無曹汝霖繼續未竟之業,即令能捲土重來,亦無所作為。因此,作為段系靈魂的陸軍部次長徐樹錚,與曹汝霖的交往,反比段祺瑞在臺上時,更為密切。 當然,日本人儘管是一等一的「支那通」,看到走馬燈似的中國政局,亦不免迷茫困惑,對於這一次段祺瑞轟轟烈烈進京,不過四個月的工夫,複又黯然離京,更感關切,因為寺內內閣施行藏相勝田主計所謂「菊分根」的經濟侵略政策,自八月底至段祺瑞辭職之前七天,已完成了四筆日幣借款。第一筆,善後借一千萬;第二筆,交通銀行借款兩千萬;第三筆,吉長鐵路借款六百五十萬;第四筆,陸軍部購買軍火借款一千七百余萬。這四筆總數超過五千萬,約為中國國庫兩個半月支出的鉅款,表面上為防國內反對黨阻撓,以及遮蔽國際視聽,由各大銀行組織銀團,作為民間投資,實際上責任全在內閣,倘或出了問題,寺內正毅立刻就會垮臺。 為此,作為寺內特別代表的西原龜三,特地去看曹汝霖,要求跟徐樹錚當面談一談,瞭解真相。曹汝霖自然照辦,一個電話就將徐樹錚請了來了。 「徐將軍,」西原開門見山地說,「請原諒我直言,我們也知道段總理閣下,是中國軍人的實際領袖,但是這一次因湖南、四川軍事失利而辭職,何以貴國各省督軍,沒有希望挽留的表示?」 徐樹錚略想一想答說:「我們北洋軍人,但求國家進步,能夠上軌道,並沒有權力意氣之爭。如果段總理的後繼者,施政符合大家的理想,我們做個太平百姓,亦是一樁好事。倘非如此,當然仍舊要段總理出來,擔當大任。只要時機一到,迎刃立斷。孫子兵法所謂『解棼絲不控拳』,易如反掌。現在各省沉靜無事,正表現了我們內部的紀律與秩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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