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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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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名次長就是王克敏,由張君勱代為接頭。初意請他以次長專管鹽務,王克敏不願,提了三個條件:第一、總長不可多立計畫;第二、不可多交條子;第三、不光是管鹽務,還要管部務。 這不是「管家」,而是要想「當家」。張君勱勸梁啟超接受他的條件,因為王克敏有兩個條件,恰正是梁啟超所必須而又缺少的:第一、民國元年王克敏做直隸交涉使,北京各外國銀行為了償還外債問題,提出交涉,王克敏很出了一番氣力,替他們直接向財政部接頭,結果相當圓滿,所以各外國銀行都賣他的帳。第二、王克敏是富家子出身,聲色犬馬,無一不好,而且揮金如土,慷慨之至。因此,馮、段的幕府中跟他有交情的很多。此外實力派的軍閥,如曹錕、倪嗣沖,都跟他有相當的淵源,一定可以做到政通人和的境地。 這一外一內的兩種關係,足補梁啟超之不足,因而欣然同意。當然,梁啟超一到任,還談不到改革幣制、整理金融,首要之事是要先把臨時參議院召集起來。因為對德宣戰問題,不獨是段祺瑞的一大政治主張;激出復辟這場鬧劇,推原論始,亦由對德外交政策而起。一日大權在握,當然要實現他的主張。此又不僅是抱負舒展之快,而且還關聯著一個決定段祺瑞政治生命的大問題。 原來段祺瑞一生最大的願望是,武力統一中國。既然用武,當然要餉、要軍械,是件最花錢的事。正好日本長州藩閥出身的寺內正毅組閣,一反袁世凱時代大隈重信內閣的猙獰面目,改用笑臉發動銀彈攻勢,決定將過剩的資本,投入中國。於是由久任北洋政府顧問的阪西利八郎,介紹一個經濟專家西原龜三來見曹汝霖。據說他是寺內的親信,在寺內當朝鮮總督時,經濟問題都由西原在幕後策劃。這一次亦是奉了寺內的密命,來作經濟提攜的修好之計。 當時曹汝霖是交通銀行總理,正在進行一筆借款,由交行的董事施肇基跟日本的軍火商人大倉喜八郎接頭,目標是五百萬日元,而一直尚無成議。於是曹汝霖便提到此事,西原一口承諾:決無問題。 果然,西原大有來歷。不多幾天,日本藏相勝田主計親自打了個電報給曹汝霖,日元五百萬元照借,不需抵押品。接著匯款亦到了,西原亦不要回扣。中國自從胡雪岩「發明」借外債以來,後來沒有出現過這樣的好事。段祺瑞大為興奮,亦因此決定重用曹汝霖,就是要借重他談判大借款,來達成他武力統一的願望。 不過,日本有個先決條件,就是中國一定要對德參戰。事實上,段祺瑞如非假借參戰名義,又何能向日借款,更何能以借款購買大批軍火來打內戰?但一國對外發動戰爭,如非出於國民公意,對外不足以見重,對內何能爭取支持?所以參戰問題,非要經過國會作成決議的形式不可,否則對外尚未參戰,在內反對的聲浪四起,豈不形成國際上的一大笑柄? 因此,段內閣成立不到十天,即由梁啟超執筆,以國務院名義,通電各省徵求召集臨時參議院意見。結果是北洋系軍人贊成,而西南各省在首創約法的孫中山先生領導之下,表示反對。但梁啟超執持不化,段祺瑞一意孤行,終於出現了「護法運動」,造成南北分裂。 不但南北分裂,段內閣內部亦分裂了。原來梁啟超打的是如意算盤,與內務總長湯化龍、司法總長林長民及其他研究系要角開好一張名單,由內務部密電各省照選。段系得此消息,大不為然,公推徐樹錚向段祺瑞進言。 徐樹錚揭發了研究系的私心,是想借此機會,取國民黨而代之,成為國會中的第一大黨。不但目前政府,一舉一動都將受研究系的挾制,而且將來的政局,亦難免為研究系所操縱。及今不為之計,將成心腹大患。 段祺瑞有些為難,因為他跟梁啟超有默契,關於對德參戰,武力統一全國,乃至於由曹汝霖向日本去借外債,研究系都可以支持;但關於製造「新法統」,要求段祺瑞讓他們放手去幹。言猶在耳,不能說了不算。 因此,段祺瑞含含糊糊地沒有明確的表示。徐樹錚看他意思是動了,而且自信做得不錯,將來不至於受責備。於是,他倒是放手去幹了。 但是段系要槍桿子很多,而議員所長在作弄口舌、耍筆桿,何能在各省找到適當的人選?迫不得已運用軍隊收編、改編的辦法。徐樹錚找了王揖唐來商量這件事,決定設立一個俱樂部,作為段系組織新黨的大本營。 「我一個人搞不起來,得找個幫手。」王揖唐問道,「你夾袋中有沒有人?」 「沒有。」徐樹錚忽然想起,「你不是說段香岩的秘書長,姓梁的,很能幹嗎?」 「啊,啊!」這一下提醒了王揖唐,「不錯,我來找他。」 原來徐樹錚所說的「姓梁的」,名叫梁鴻志,字眾異,福建長樂人,前清是學部小京官,入民國後在國務院當個小差使。他的詩作得很好,與黃秋岳同為陳石遺的弟子,亦同被稱為詩壇「閩派」的後勁。其時段祺瑞的親信曾雲霈,由於同鄉的關係,很照應他。漸漸地,在冠蓋京華中,居然也有人知道了「梁秘書」這個人。 當時政界的風氣,視天津為別府。做官在北京,享樂在天津,週末離京赴津,被看作是件很時髦的事。各省軍閥有所活動,由於北京耳目太密,亦多集中在天津,拿「吃空缺」來的大把銀子,供應政客的聲色犬馬。在這等場合中,脫略身分,往往可以無話不談。因此,要打聽消息,有所謀幹,易於成功。 梁鴻志生性善於投機,心想,要想成為要人,一方面得多識政要,一方面又要多作要人狀。於是每逢週末,他也坐上頭等車,隨帶俊僕兩名,線裝書一函,瀟瀟灑灑上天津。 有一天王揖唐恰好也在車上,閑得無聊,看梁鴻志手邊有詩集,便借一本來看。這本詩集是宋版的杜詩,鈐著好些名家的收藏印。王揖唐不由得刮目相看,請教姓氏,記得聽說過有這麼一個人。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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