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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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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著,」溥儀問說,「張勳不是打了勝仗嗎?」 「打,打,打的是,」載灃更結巴了,「是,是敗仗。」 「打敗仗!」溥儀大驚,「怎麼毓逖奏報,說打了勝仗呢?」 「不,不知道。反正,打敗、敗仗,沒有錯兒。」 「那麼張勳呢?」 「逃!逃——」 陳寶琛受不了載灃那個口吃的毛病,便代為答說:「逃到荷蘭公使館避難去了。」 溥儀目瞪口呆,回想前幾天張勳帶著提了機關槍的衛士上朝,那種睥睨無人的姿態,怎麼樣也不能相信,他會逃難! 溥儀愣了好一會,問出一句話來:「他逃走了,我這個皇上還當不當?」 這話叫載灃就無法回答了,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句話來:「陳師傅,你說!」 「皇上還是皇上!不過五月十三日那道上諭要取消了。」陳寶琛說,「醇親王跟臣等共同商議,擬了一道上諭在這裡,請皇上看一看。」 於是載灃呈上一通退位詔書,一開頭寫的是:「宣統九年五月二十日,內閣奉上諭。」溥儀便說:「日子不對吧?今兒是二十幾了?」 「是,今兒二十五。不過,上諭上不能不『倒填年月』。」 「為什麼?」 「這表示不是段祺瑞的兵進了京,才下的詔書。」 溥儀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接著往下看,只見寫的是: 「前據張勳等奏稱,國本動搖,人心思舊,懇請聽政等言。朕以幼沖,深居宮禁,民生國計,久未與聞。我孝定景皇后遜政恤民,深仁至德,仰念遺訓,本無私天下之心,惟據以救國救民為詞,故不得已而允如所請,臨朝聽政。乃昨又據張勳奏陳,各省紛紛移兵,是又將以政權之爭,致開兵釁。年來我民疾苦,已如水深火熱,何堪再罹干戈,重茲困累?言念及此,輾轉難安。朕斷不肯私此政權,而使生靈有塗炭之虞,致負孝定景皇后之盛德。著王士珍會同徐世昌,迅速通牒段祺瑞,商辦一切交接善後事宜,以清人心,而弭兵禍。欽此!」 看到最後幾行,溥儀突然有種被欺騙了的感覺,心裡委屈無比,不由得放聲大哭。 這一來將載灃嚇壞了。「皇帝!別,別哭。」他說,「沒有什麼大、大不了的事!」 溥儀之哭,多少也有點害怕的心理,所以這句話的安慰,很發生作用。不過,他相信陳寶琛遠過於親父,當下收淚問道:「師傅,咱們也要逃難不逃?」 「不會,不會,決不會,」陳寶琛急忙答說,「有徐世昌極力維持,不要緊!」 「人心還是思、思舊。」載灃也說,「這一回,都、都怪張勳太、太霸道。」 這話不是載灃第一個說,大總管張謙和平時雖然迷信,打個噴嚏都要去看一看「黃曆」,這天的日子好不好。但復辟第一天,看了大批上諭後卻說了句意味深長的話:「徐中堂弄個空頭『弼德院院長』,他肯就嗎?他不就,事情可就麻煩了。」 果然,麻煩還真不小!不過,徐世昌在北洋中的地位,溥儀不知聽人說過多少回了,深信段祺瑞一定會聽他的話,既然有他「保駕」,自然可以安心。 「還有。」溥儀忽然想起一個人,「康有為呢?他怎麼樣?」 「他躲在美國公使館。」陳寶琛說。 關於康有為的故事,溥儀常聽太監淡起,說法不一。不過由於大家同情光緒的緣故,說他好的多,壞的少。溥儀一直想「召見」這個孤忠耿耿的先朝老臣,問問許多他感興趣的事,特別是所謂「衣帶詔」的真相。但如今看來,此願亦將落空了。 「陳師傅,」溥儀又問,「優待條件,還能不能保全?」 由深宮到「北府」,最關心的正是這件事,最傷腦筋的也是這件事。前途如何,無甚把握,但為寬「聖衷」起見,陳寶琛晃動著花白小辮子,不斷地點頭答說:「能,能!」 *** 七月十四日,段祺瑞由天津專車進京,萬人空巷,夾道歡迎。報上稱之為「再造共和之元勳」,與不到兩個月之前,為黎元洪免職,黯然離京的淒涼境況對照,真有恍如隔世之感。 到得府學胡同私邸,段祺瑞第一件事是,派江朝宗到日本公使館迎接黎元洪,回總統府複行視事。 「不必了。」黎元洪搖搖頭,「我亦沒有這張臉回去,你替我謝謝段總理的好意。」 「那麼,」江朝宗問,「大總統是回官邸?」 「不是什麼官邸!」黎元洪糾正他的錯誤,「東廠胡同是我的私產,項城送我的房子。」 「是,是!朝宗護送大總統回公館。」 回到東廠胡同,黎元洪找了饒漢祥來,發通電宣佈下野,表示此後不再與聞政事,並推馮國璋繼任大總統。馮國璋少不得也有一番謙讓,通電奉還代理大總統職權。這都是官樣文章,段祺瑞無心過問,他自己有兩件大事要辦,一件是組閣,一件是料理善後。 閣員名單是在天津就商量好的,研究系梁啟超、湯化龍、林長民連番入閣,分長財政、內務、司法;外交總長汪大燮與研究系的淵源亦很深,加上蟬聯的教育總長范源濂,由國務院秘書長調任的農商總長張國淦,莫不與研究系接近,因此作為研究系首領的梁啟超,風頭之健,僅次於段祺瑞。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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