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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還好,還好!」

  「府上沒有人受傷吧?」

  「居然沒有!」張勳用譏嘲的語氣答說,「實在很承他們的情,只發了一炮。」

  「這一炮是催紹帥的起身炮。請趕快預備吧,我馬上來接紹帥。」

  「要接我——」

  不容張勳開口,吳炳湘已將電話掛斷了。張勳愣了一會,決定等吳炳湘來了再說。

  不過,看樣子似乎自己也不能不走了。這就得稍稍有個準備,勉強定定神細想,記起一樣最要緊的東西,記得是放在愛妾臥室裡的。

  於是,他毫不遲疑地往王克琴所住的那個院落走了去。一進垂花門,就看到有個男人的影子,由王克琴臥室的視窗閃現,同時有個老媽子神色驚惶地喊道:「大帥來了!」

  張勳疑雲大起,三腳兩步進了堂屋,只見這麼熱的天,卻垂著門簾,越發覺得事有蹊蹺,一伸手將門簾掀開,望進去卻只是王克琴一個人在理箱子。

  「咦!」張勳問道,「就你一個人?」

  「是呵!就我一個人。」

  張勳愣住了,揉一揉眼說:「莫非我眼睛看花了?」

  「你看見什麼?」

  「明明看見一個男人的影子。」

  「活見鬼!」王克琴罵道,「不是你一夜沒有睡,眼睛看花了,只怕是讓那一炮把你嚇昏了。」

  看她神色如常,而且毫無內愧的神色,倒使張勳疑惑了,也有了解釋,一炮嚇昏不見得,一夜沒有睡眼睛看花卻是很可能的。

  念頭剛轉得這裡,心中忽又一動,一言不發,直往後房奔去。果然,如他所想像的,不但後房門開著,而且平常難得一用的一道角門也開得筆直。足見那個男人,是經老媽子一喊,從角門中溜走了。

  這一下,怒氣勃發,大聲喊道:「你來!」

  「你是叫誰?」王克琴在外房問說。

  「就是叫你!」

  「叫我幹嗎?」

  「自然有話問你。」張勳奔出來說,「角門怎麼大開著?」

  「怎麼,」王克琴毫不示弱,「開角門也犯你辮帥的軍法?」

  語言輕佻,對張勳賽如火上加油,厲聲喝道:「你別跟我來這一套!你說,角門為什麼開著?」

  看他如此粗暴,王克琴便想藉故翻臉,但覺得事機猶可稍後,當時緩和了臉色說:「這麼熱的天,還不開開角門透透氣?」

  「昨天也很熱,為什麼不開?」

  王克琴停了一下說:「你一定要問,我就告訴你!你的辮子兵都垮下來了,人家到了宣武門城樓上架了炮來轟了,還不該開角門多一條逃命的生路嗎?你去問徐媽,這道角門是多早晚開的?」

  聽她振振有詞,張勳覺得錯怪了她。便這一念之間,氣就餒了,人也軟了,不過一眼看到門簾,氣又生了,人也硬了。

  「好一張利嘴,真是唱花旦的,能說會道。我問你,既然天熱要通通氣,怎麼把門簾又散了下來?」

  「你看看!」王克琴指著攤了一桌子的首飾,「我收拾這些東西,能不把門簾放下來,隨便讓人闖進來瞧嗎?」

  有道是「財不露白」,總算是個理由。不過在這院子裡的丫頭老媽子,都是她的親信,又何必怕她們來偷看?所以口中駁不倒她,心裡的疑雲不散。

  「好了!」他無可奈何地說,「你快收拾吧!一會兒就走。」

  「說到走,我倒要問你。」王克琴說,「到底把咱們挪到哪兒去?」

  「我把你們托給李公公。」

  「哪個李公公?」

  「還不是李蓮英。」張勳又說,「你記住,得管他叫李公公,或者叫大爺。」

  「你呢?」

  「我不去,我不能連累他。」

  「喔,」王克琴終於找到一個藉口可以翻臉了,她大聲說道:「你怕連累他,不去,倒不怕我們連累他?意思是你在那裡,如果官兵來抓,他不能不想法子把你藏起來,倘是我們,就沒關係了,官兵來抓,儘管抓走。得了,我不去!」

  一番搶白,聽得張勳昏頭昏腦,莫名其妙,定定神想明白了,不由得啼笑皆非。

  「你完全誤會了,他們抓你幹什麼?」

  「抓我幹什麼?抓我就是為了抓你啊!」

  「這是怎麼說?」

  「怎麼說?『吳三桂請清兵』這出新排的戲,你不是看過?人家把你當吳三桂,就會抬舉我做陳圓圓,抓了我,要你來報到。」

  「哪有這回事!抓了你我也不會來自投羅網。」

  「那,我更不去!」王克琴說,「一抓了去,就死定了!」

  「絕不會有的事,你是想到哪裡去了。」張勳著急地說,「這是什麼時候了,你還跟我扯不清!」

  「誰跟你講不清?你好沒良心,就指望我讓官兵抓走,最好綁上天橋,你好另娶別人,是不是?」

  張勳認為王克琴無理取鬧得太過分了,再想一想她無理取鬧的原因,不覺憤怒難平,脫手一掌,向王克琴臉上打去。當然,罵與打是同時並作的。

  「你這個死不要臉的臭娘們!你安著什麼心,以為我不知道?你別做夢!等我查明白了,連那個拆白黨一塊兒揍。你等著瞧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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