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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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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阮忠樞說,「該打個電話給鏡潭,請他預備起來吧!」 「你是說替他預備退路?」 「是啊!」 「大概預備好了。」吳笈孫起身找電話,卻一時並無覓處,便走到廊上去找人。 「吳老爺,」多福從籐椅上起來問道,「要什麼?」 「這裡有電話沒有?」 「在姨太太房裡。」 「那就算了。」吳笈孫仍舊躺回原處,「電話在姨太太房子裡,不便,算了吧。」 「也好!且等紹軒進來了再說。」 這一等等了有個把鐘頭,天色已經大亮。阮忠樞早已丟下煙槍,正與吳笈孫在院子裡吃張家所備的早餐,只見張勳進來了,還有個客人是吳炳湘。 阮、吳二人都站起身來,雙眼佈滿紅絲的吳炳湘一迭連聲地說:「請坐,請坐!紹帥有話跟兩位談。」 聽這一說,坐是坐下來,卻都擱著。張勳向吳炳湘擺一擺手,也都坐了下來,各據一方,面面相覷。 「我,」張勳有些想發脾氣強忍著的神情,「我都不知道打哪兒說起了。」 「我來說吧!是一點兒誤會——」 「不是誤會,簡直開玩笑。」張勳氣衝衝地搶著說。 「誰跟誰開玩笑?」吳笈孫問。 「是這麼回事。」吳炳湘說,「十六旅弄了兩門迫擊炮擱在宣武門上,也不過擺擺樣子——」 「決不是擺樣子,是沖著我來的。」張勳又搶著開口,「你說,這兩門炮不是要轟我,是轟誰?」 「也難怪紹帥氣急!」吳笈孫插嘴說道,「把迫擊炮架在宣武門上的那傢伙,跟你的炮兵指揮官把炮架在東華門上,一樣的沒腦子!」 吳炳湘不明他這句話的出典,張勳卻懂,是拿他剛才罵他部下的話作比方,氣就消了些。於是,吳炳湘緊接著說:「紹帥,我保證不會開炮。不過事到如今,紹帥實在不必再猶豫了。」 「不!咱們得談談條件。」 雙眼通紅、形容憔悴的吳炳湘歎口氣說:「好吧,談吧!」 「等我想想!」張勳站起身來,在院子裡負手蹀躞。 三個客人相顧皺眉。突然,吳炳湘使了個眼色,緊接著,身子一側跌倒在地。坐的是江西景德鎮定燒的磁鼓,不知怎麼也帶翻在地,「咕隆隆」地滾出很大的聲音。 等張勳回身探視時,吳笈孫與阮忠樞不約而同地發出驚呼,上前相扶。張家上房的幾個丫頭,亦都聞聲而集。 「怎麼回事?」張勳急急上前探視。 沒有人答他的話,都忙著扶起神情委頓的吳炳湘。有個丫頭比較機靈,去端了張藤躺椅來,將吳炳湘扶著躺下。然後拿手巾、倒涼茶,七八個人圍在吳炳湘身邊忙。 「摔傷了沒有?」張勳問。 吳笈孫已經檢視過了,答一聲:「還好!」 「到底怎麼啦?」 「可憐鏡潭太累了!」阮忠樞說,「兩天兩夜,不曾閉眼,還得各處奔走,鐵打的人也受不了。」 張勳咬著嘴唇不作聲,面有痛苦的表情。顯然的,吳炳湘這條小小的苦肉計,已經收到初步效果。 「我看把鏡潭送回去吧!」吳笈孫亦有不支之勢,很想回去睡一覺,乘機說道:「我伴鏡潭回去,請鬥瞻再好好勸一勸紹帥。」 「好!」阮忠樞說,「你們先請。」 於是丫頭扶起吳炳湘往外走,張勳與阮、吳二人跟在後面。到得大廳,只見一群辮子軍官,衣衫不整地在吃早餐,看見這情形,一起都站了起來,面現驚疑。 「馬副官!」張勳喊道,「送吳總監回公館。」 「是!」 「請留步吧!」吳炳湘有氣無力地說,「我還得回廳裡去!」 「力疾從公!」阮忠樞讚歎著說,「可敬、可敬!」 「鏡潭,」張勳說了句良心話,「把你累成這樣子,我心裡很難過。」 「紹帥,」吳炳湘簡短地答一句,「懸崖勒馬。」 張勳點點頭,不作聲,也未再相送,站在大廳滴水簷前發愣。阮忠樞一直送出大門,只見吳炳湘站住腳,而且站得很穩,精神似乎恢復了。 「馬副官,請你跟大帥去回話,說我回到廳裡,再跟他通電話。」 「是!」馬副官答說,「等我進去回了大帥,馬上來送總監。」 「好,好!」吳炳湘等馬副官一進門,招招手將阮忠樞拉到一邊低聲說道:「鬥瞻先生,請你跟張紹帥說,我不便說實話:馮部來勢洶洶,不但要轟南池子,還想通宮,段香岩極力在調停。逼宮之舉,大概不至於,可是炮轟張家,恐怕不免。請你斟酌,這話如何透露給他。最好,他的家眷先避一避。」 阮忠樞大驚。「這一轟,」他問,「要死多少人啊?」 「不要緊!迫擊炮的力量有限,而且十六旅對張家的情形很清楚,總是先揀花園,或者空曠的地方,來上一炮,嚇嚇他,也就是了。」 阮忠樞聽出弦外之音,吳炳湘大概已把張家內外形勢,畫了地圖送給十六旅了,說不定這嚇嚇張勳的辦法,還是出於吳炳湘的獻議。 「鬥瞻先生,」吳炳湘又說,「你把話傳達到了,也請快回府吧!危地不居,明哲保身。」 「是的,是的!多謝關照。」阮忠樞拱一拱手,翻身入內。一面走,一面想,他覺得「逼宮」的話,可以不說。因為一說可能恰好給了張勳一個藉口,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決不能再節外生枝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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