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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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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奇怪!這與顏世清何干?」張勳問說,「他是總統府參議,並不負治安的責任,為什麼要抓老朋友?」 顏世清是廣東人,進士出身,一直在直隸辦洋務,跟張鎮芳不但是老朋友,而且是老同事,會不講交情,可知其中別有緣故。 「大概是張馨庵有對不起朋友的地方吧。」王約翰說,「最冤枉的是馮麟閣,受了池魚之殃。」 馮麟閣名叫德麟,在前清與張作霖、吳俊升都是奉天巡防隊的統領。張作霖是中路,吳俊升是後路,而論實力以馮德麟的左路為最強,但他的手腕不及張作霖高明,所以一直屈居張作霖之次。現在是第二十八師師長幫辦奉天軍務。 張勳進京以後,曾約張作霖進京,「共圖大事」。其時局面還相當混沌,看起來復辟不大可能,但督軍團支持復辟是事實,如何演變,殊難逆料。張作霖心想,孟恩遠以吉林督軍領銜請求解散國會,熱河都統姜桂題亦已應約進京,如果張勳的「大事」得成,孟、薑立見升騰,會威脅到自己的地位,此刻似乎還不能不賣張勳的帳。 但一進了京,復辟倘或失敗,後果相當嚴重,「洪憲」的前車可鑒,像梁士詒號稱「財神」,神通如此廣大,迄今亦仍在香港亡命,不敢回北方。張作霖打算過,若是參加復辟而其事不成,奉天督軍的地位,一定不保,這件事無論如何做不得。 一方面不能應張勳之約,另一方面又不宜得罪張勳。處在這一左右為難之情勢之下,張作霖靈機一動,覺得不妨讓馮德麟去當火中取栗的貓腳爪。 「馮大哥,」他說,「張紹軒打電報來約我,這是一個機會。我心裡在想,咱們老哥兒不分彼此,凡事得往好的地方打算。如今委屈你當幫辦,有機會應該先讓你,你去!復辟成功了,論功行賞,不就當上督軍了嗎?」 馮德麟心想不錯,天津三不管「大茶壺」出身的孟恩遠,已經七十多歲,到那時可以取而代之。可是,「萬一復辟不成功呢?」他問。 「怕什麼?」張作霖脫口相答,「叫京奉路局開一列專車,不就回來了嗎?」 「對,對!」馮德麟欣然答說,「我去,我去!」 去了北京,不曾發生任何作用,也沒有什麼好處。一看形勢不妙,三十六計,走為上計。但開專車已不可能,就是可能亦不宜出此,因為目標太大。結果是帶了一名副官、兩名助手,都換了便衣,悄悄上了去天津的火車,預備轉道出關。哪知道顏世清跟張鎮芳過不去,一抓張鎮芳,附帶搜查全車,馮德麟被認了出來。他應張勳之約進京,是報上登過的,不用說,也是禍首之一,隨即逮捕,與張鎮芳一起被送到「討逆軍」的軍法處。 軍法處長丁士源是熟人,安慰他說:「你別急!在我這裡住一兩天,我打電報給張雨亭,讓他來保你出去。」 張作霖當然要保他,覆電「附逆非出本心,請予寬免。」很快地被交保釋放。一起被逮的張鎮芳,因為是真正的罪魁禍首之一,就沒有那麼便宜了。 「丁處長,」他說,「馮麟閣能交保,我也要交保。」 「你不是軍人的身分,不歸軍法管轄,我無權讓你交保。」 「那麼誰有權呢?」 「天津地方法院。」丁士源冷冷地答了這一句,隨即關照手下,辦理移送手續。 移送書上寫的職銜是「偽『議政大臣兼度支部尚書』張鎮芳一名」。案由是:「顛覆政府、危害民國。」此一罪名的最高本刑是死罪,天津地方法院不敢怠慢,請求交保當然不准,而且用了所謂「戒具」——竊國不成,封侯無分,只落得腳鐐手銬,與江洋大盜一例看待。 「唉!」張勳聽王約翰說完,歎口氣說:「他逃什麼?」接著又問起他的好友,朱家寶的下落。 朱家寶字經田,雲南人,倒是兩榜出身,前清以結納慶王奕劻父子,得任安徽巡撫。辛亥革命一起,朱家寶急電張勳支援,張勳此時奉令守南京,四面楚歌,自顧不暇,但跟朱家寶是莫逆之交,仍舊調了「江防營」的三營辮子兵幫他去守安慶。 其時民軍勢盛,湖北的「艦隊」將經九江進窺安慶。朱家寶見機而作,公然揭言:「我本是明朝唐王的八世孫,滿清入關,奪了大明天下。我跟滿清是世仇,如今報仇雪恥的機會到了。」 不但自我宣傳,他還有證據,不知哪邊弄來一本「朱氏家譜」,上有唐王聿鍵的名字。民軍受了他的騙,擁護他當安徽都督。哪知到了第二天就拆穿西洋鏡,發現他跟張勳暗通聲氣,便斷然驅逐,朱家寶狼狽而遁。 民國成立,他出宦囊活動,當選為雲南的國會議員,而且加入了國民黨,實際上是袁世凱的走狗。因此國民黨議員,大遭袁世凱荼毒,而他反做了直隸巡按使。 及至「籌安」議起,朱家寶繼段芝貴以後,首先稱臣。「洪憲」告終,朱家寶雖幸逃「禍首」之名,依舊得任直隸省長,卻不容于清議;同時又跟督軍曹錕不和,為了求長保祿位,因而與雷震春密謀,極力鼓動復辟。直隸省長公署實在就是張勳進行復辟,在北方的總機關。 「宣統九年五月十三日」所下的「上諭」,朱家寶是「民政部尚書」。照前清的官制,巡撫二品,如今做了「尚書」,真個是「一品當朝」。朱家寶得意極了,一面朝珠補掛,望闕謝恩;一面傳員警廳長楊以德,通知天津商民,一律懸掛龍旗。當時段祺瑞反對復辟想先發通電,朱家寶派人監視電報局,不准發報,而且打算動用省長各署的衛隊,去活捉段祺瑞。 到得第二天,正要專車進京謝恩,傳來的消息不妙了。首先是曹錕反正,接著是馬廠誓師,然後是國務院在天津成立辦事處,發佈馮代總統的命令:「直隸省長朱家寶附逆有據,著即革職。」 「只革職、未查辦。」王約翰說,「所以朱省長算是運氣的,避到日租界去了。」 總算還有人得以脫身,張勳略感安慰,但自己又怎麼樣呢?送走了王約翰,他一個人在廳上發愣。 突然間,隔院有號啕大哭之聲。張勳既驚且詫亦怒,大聲問道:「這是誰?幹嗎?」 「是,是侄少爺在揍萬參謀。」聽差答說。 「嗐!胡鬧。」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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