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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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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事倉促發難,遽更國體,假託名義,號召全國,斷無幸成之理。迨各軍齊集,畿輔震驚,執事負固一隅,進退失據,徒使幼主憂危,外人詰責,京師數百萬生命財產,皆有朝不保暮之勢,是豈執事初心所及料哉?」 接著是聲明立場,順便亦為張勳開脫,歸罪於萬繩栻、劉廷琛之流。他說: 「世昌對於國家,對於皇室,素以竭力維持為本旨。即對於執事,十餘年同袍誼重,斷不忍坐視執事危及國家、貽害清室,犯全國之韙而不顧。且執事雖以復辟為本懷,其實此事之發生,亦祗為二三僉壬所強迫,此可為痛哭者也。」 以下提出處分之法: 「現在事機日迫,為國家計,惟有迅複共和;為皇室計,惟有維持優持條件;為執事計,惟有速圖脫卸。應即日將軍隊交江宇澄、吳鏡潭,一律解除武裝,移駐城外,執事既不操兵柄,自可不負責任。」 這是向張勳開出主要條件,以接受繳械,交換免除責任,進一步提出保證,並作最後忠告: 「至於家室財產,已與段總理商明,亦決不為已甚,世昌當力為保護。將來時事稍定,息影他方,雲海蒼茫,何處不可自遣?大英雄做事,磊落光明,既已鑄成大錯,便當及早回頭。俾當局略跡原心,默留為保全之地。此世昌所以為執事計者,略盡於斯。余由唐君宗源面述。」 唐宗源是初十中午到京的,一下了火車,照徐世昌的指示,先去看江朝宗。 這時江朝宗家又熱鬧了,訪客不絕,有來接頭公事的,有來打聽消息的。連世續都坐著綠呢沒檔車,親自登門拜訪。 這當然是由江朝宗親自接待,引入小書房叩問來意:「中堂必是為了保護皇上的事?請放心,我是大清朝的臣子,理當保駕。」 「不光是保駕。」世續將一直拿在手中的一個大封袋,遞了過去,「宇澄,你看這個就知道了。」 封袋內中西檔各一通。西文不必看,看中文是「公使團照會譯本」。內容很簡單,說張勳的部隊不可能抵擋得住討逆軍,倘或開仗,糜爛地方以外,一無益處。希望「清廷」勸告張勳,解除武裝。 「你看,洋人多捧聖上?」世續苦笑著說,「他們還以為只要皇上一句話,張紹軒就會乖乖兒聽命。哪裡有這種事?」 「洋人不明白咱們,就跟咱們不明白洋人一樣。」江朝宗問說,「中堂去看了張紹軒沒有?」 「看也是白看。張紹軒一肚子的怨氣沒處發,我去了正好碰上。『好啊!我替朝廷賣命,朝廷反勸我投降。不叫人寒心嗎?』他要是這麼說,我怎麼下臺?」 「那麼,中堂的意思呢?」 「自然只有你費心了!」世續拱拱手說,「文件我就擱在這兒啦!種種偏勞。」說完,又作了個揖。 「好說,好說。」江朝宗答道,「徐中堂的代表已經來了,我約他一塊兒去勸張紹軒。」 於是約齊了唐宗源,徑到南河沿張家。衛士一看是江朝宗,不必通報便領了進去。時逢溽暑,張勳正解衣磅礴,盤起辮子在大嚼西瓜。見有客來,急忙搶了一件夏布大褂穿上身,迎了出來。 唐宗源也是熟人,彼此招呼過了,張勳便說:「就在大廳上坐吧,涼快些!」 大廳上四架搖頭風扇,對著冰塊吹。唐宗源覺得冷氣襲人,便向江朝宗示意:「咱們請紹帥換個地方談吧!」 「不,不!」張勳立即接口,「就這裡談好!事無不可對人言。」 看他這副桀驁不馴的神態,唐宗源不免氣餒,只好硬著頭皮說:「菊老的電報,紹帥看到了?」 「看了。」張勳答說,「我在天津,菊老也沒有說不贊成復辟的話。」 「菊老不是不贊成復辟,是認為不宜操之過急。」唐宗源緊接著說,「今天不是論是非的時候,是講求實際。大英雄提得起、放得下。現在要放還來得及。」 「紹帥,」江朝宗接著相勸,「現在公使團亦很懇切提出要求,請紹帥放寬一步。」 「怎麼寬法?」 「請紹帥優遊自在。」 所謂「優遊自在」即是徐世昌電報中所說的「息影他方」。張勳大為搖頭。「菊老要我把隊伍交給王聘老、鏡潭跟你,解除武裝。」他說,「這不就是繳械嗎?」 江朝宗硬著頭皮答一聲:「是!」 「繳械不就是投降嗎?」 對這話,江朝宗就無法作答了,看著唐宗源,希望他接口。 唐宗源卻是發問。「事到如今,」他說,「紹帥總有個自處之道吧?」 張勳想說兩句硬話,卻有些澀口,想了一會答說:「我不離兵,兵不離槍。我從何處來,我往何處去。」 「請問紹帥,貴部從北京南下,回到徐州,不怕東西兩路伏擊?」 張勳勃然變色。「既然不容我走,那就只有幹到底了。」他很不客氣地說,「如果菊老請你來告訴我這句話,那麼,請你回復菊老,說我聽清楚了。我有通電答覆。」 「不,不!」江朝宗趕緊打圓場,「紹帥,不可誤會,不可誤會。」 「我不會誤會。當初大家都贊成復辟,現在責任往我一個頭上推。」張勳大為激動,「人人都為國家,只有我張某人是個大混球!」 看著談不下去了,唐宗源示意可以走了。江朝宗靈機一動,趨前兩步,用極低的聲音說道:「紹帥,人人可以得罪,別得罪洋人,得罪了洋人,連個退路都沒有了。」 這話很有效,張勳不免怦然心動。最後的退路是東交民巷,如果得罪了洋人,來個拒而不納。莫非真的以俘虜的身分去見段祺瑞? 「好吧!」他說,「只要你們勸得下來,我不作聲就是。」 所謂「勸得下來」是指員警總監吳炳湘在東華門上,苦勸張勳的「炮兵指揮官」不要開炮而言。吳炳湘確很賣力,已經一天一夜不曾合眼,上下東華門城樓十幾趟之多,因為勸了這面,還要勸那面——豐台已去了兩趟了。段芝貴、曲月豐的態度都比較緩和,就是十六旅不易對付。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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