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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他指的是財政廳長汪士元。此人籍隸安徽盱眙,前清廢科舉以前最後一榜,光緒三十年甲辰科的進士,最初也是袁世凱手下的一員「大將」,以後不知是由於恬退,還是知機,不大跟袁世凱接近。不過對北洋軍人是很熟悉的,段祺瑞一個電話立刻就把他找了來。

  「向叔,」段祺瑞叫著他的別號說,「打開天窗說亮話,為了討伐復辟,急於要一筆軍費,請你在省庫中暫挪一挪,潤田負責歸還。」

  「省庫一貧如洗,哪裡有錢可挪?不過,好得有開灤股票一百萬,市價比票面來得高,可以抵借。」

  「好極了!就請你先拿股票借來一用。」

  汪士元點點頭說:「請總理出張條子,我馬上把開灤股票送過來。」

  「好、好!」段祺瑞隨即提筆寫了一張收據:「討伐復辟之需,借用直隸財政廳所有開灤煤礦股票一百萬元正。」下麵署了姓名。

  汪士元先不取收據,只說:「我親自送了來。」

  等他一走,段祺瑞問曹汝霖:「你有辦法抵借不能?」

  「天津日本銀行的經理,我都不熟。」曹汝霖問道,「北京我可以去嗎?」

  段祺瑞懂他的意思,毫不遲疑地答說:「不要緊!我叫陸軍部派車在車站接你好了。」

  說完,段祺瑞便關照徐樹錚親自去聯絡。等汪士元將股票送到,北京方面也聯絡好了。

  到了北京前門車站,找陸軍部的周庶務,便是徐樹錚告訴他的。曹汝霖不知道范國璋的底細,不能不耍個花槍,防他如果是張勳方面的人,聽說他是受段祺瑞之托來跟王士珍有事接頭,就不會再注意他的行蹤。

  擺脫了意外邂逅的范國璋,跟著小周上了汽車,直駛東交民巷。曹汝霖尋思,正金銀行受日本政府管理,做這筆押款由於牽涉到討伐張勳,或許會打電報到東京銀行去請示,不但時間會拖延,更須防備走漏消息,誤了大事。因此他決定到三菱公司,跟那裡的經理秋山昱去通融。

  一見了面,曹汝霖道明來意,只說有急用,要拿開灤煤礦股票抵借一筆款子,並不明說是何急用。秋山昱心照不宣,立即同意,照票面額抵押一百萬元。當時便簽了借約,秋山昱開出一張中國銀行的支票。前後不到二十分鐘。

  在六國飯店吃了飯,曹汝霖連家都不回,搭車趕回天津,當夜將支票交了給段祺瑞,自然滿意萬分。

  第二天上午再到王家,正好李思浩也到了。他是財政部次長兼鹽務署的署長,手裡有一筆「另款」可以動用。本來由於民國二年袁世凱向英、法、德、日、俄五國大借款,是以鹽稅作擔保,所以特設鹽務稽核所,一向由洋人控制鹽稅收入,以便按期償還外債。多餘的款子,名為「鹽餘」,照道理可由中國政府支配,但洋人亦把持不放。理由是萬一鹽稅收入不足,便可由「鹽餘」抵充。因此,「鹽餘」雖可作為中國政府的政費支出,但必須先經鹽稅稽核所審核用途,認為必不可少,方准動用。

  這時的鹽務署長是張弧,籍隸浙江蕭山,與李思浩的老家浙江慈溪,都在錢塘江以南,勉強可算小同鄉。李思浩是鹽務署之下,三個廳之一的場產廳廳長,兩人的公私交誼都很好,有事悉心籌畫,終於讓他們找出一條得以爭回部分控制權的路子。

  原來從清末以來,各省應解鹽稅,例有拖欠。所以每年解送的稅款,新舊攙搭,即是大部分為新收,小部分為舊欠。他們找洋人交涉,說「鹽稅擔保大借款,是指民國二年以後所收的鹽稅而言,補繳民國二年以前的舊欠,不在其列。因此鹽務稽核所對於這部分稅款,無權干涉。」

  這個理由洋人駁不倒,只好將附在新收中所補繳的舊欠,另外列帳,名為「鹽務另款」,每月亦有數十萬元之多,是鹽務署可以自由支配的。段祺瑞討伐復辟,需要一百五十萬元。整數已有著落,所缺的五十萬,要求李思浩籌措。

  前一天晚上,徹夜用電話聯絡,李思浩不負所命,提出「另款」,另外又借了一筆錢,湊足五十萬,及時送到。萬事齊備,「東風」亦不缺,就只待跟馮玉祥去疏通了。

  馮玉祥其時由於徐樹錚、傅良佐的排擠,由第十六混成旅旅長調為正定府第六路巡防營統領。為了表示消極,在京西三家店附近,天臺山上的一座廟中讀兵法。得到「龍旗又掛了起來」的消息,他是不甘寂寞,唯恐天下無事的性情,所以立即動身下山,在三家店乘車到西直門,轉道豐台。

  巧得很,一到豐台,便遇到第十六混成旅的軍法官薛篤弼,他是代表全旅官兵,來請馮玉祥回廊坊主持參加討伐復辟,而實際上是段芝貴的委託。所以到了廊坊,馮玉祥先不下車,徑去天津,卻不是去會段芝貴,而是去看他的娘舅,做過袁世凱的軍政執法處處長,有「屠戶」之稱的陸建章。

  陸建章在袁世凱手下,另成一個系統,與「北洋三傑」的王龍、段虎,馮狗,格格不入。所以徐樹錚及段祺瑞的其他親信,都視陸為「危險分子」。打擊馮玉祥亦就是為了裁抑陸建章。現在馮玉祥要跟段祺瑞一起,自然先要去問問「娘舅」的意思。

  「這次復辟是段芝泉一手搞出來的把戲。老段自動出京,沒有法子再回去,拖出張紹軒這個傻瓜來攆走黎菩薩。他自己再來攆張紹軒。一面盜名、一面得實,算盤打得極精。這件事,你讓他自己去搞,只好幫忙,不必認真。」

  這意思是暗示馮玉祥見機而作,如果張勳打不倒,亦不妨反過來打段祺瑞。聽得「娘舅」如此指點,馮玉祥默喻於心,當即搭車仍回廊坊。

  哪知段芝貴已連派兩名使者,追到廊坊來請馮玉祥,無論如何非到天津去一趟不可。馮玉祥便跟著去了。

  到得王郅隆家,段芝貴出迎,「煥章兄」長,「煥章兄」短,非常客氣。寒暄了一陣,說「還有位朋友在這裡,不妨見一見。」

  這個朋友,正就是擅發段祺瑞的命令,免除馮玉祥十六混成旅旅長職務的傅良佐。

  「煥章老弟,」傅良佐見面先道歉,「上次調差的事,我對不起你。」

  「過去的事不必再提。」段芝貴插嘴,「煥章兄氣量寬洪,不會記在心上的。談眼前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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