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金色曇花 | 上頁 下頁 | |
三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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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就大有深意了!而且也不是一句得意的話,魏太太便向女兒使個眼色,示意她不要胡亂開口。 「魏太太,謝謝你!」湯化龍仍舊是匕鬯不驚的神態,「今天這頓飯,吃得太好了。」 「哪裡,哪裡!」魏太太問道:「是要咖啡,還是紅茶?」 「大東,」吳景濂插嘴說道,「勞駕煮一壺普洱茶消消食。」 大東點點頭起身。魏太太便說:「請客廳裡寬坐吧!」 一到客廳,湯化龍迫不及待地要打聽魏太太的身世。吳景濂想了一下答說:「這位太太有許多國際關係。她的出身是——」 魏太太出身漢軍旗,她的丈夫本姓雖是魏,卻早已改了滿洲名字,名叫德照,跟庚子年為拳匪所殺的內務府總管大臣立山,是總角之交。那時看准了能辦洋務是條升官發財的好路子,所以在戊戌政變以前,就央托立山替他在當時權勢炙手,外交、財政一把抓的翁同龢與張蔭桓面前說一句話,得以派到法國公使館去當隨員,隨後又調德國,調奧國。魏太太在歐洲到過好些地方,她本就善於切割烹調,在歐洲每到一處,必定訪求名廚,為了學做一樣名菜,可以接連十天半個月,每天去吃那一道菜,體味揣摩,盡得訣竅。其間感動名廚,自願傾囊相授,亦是常事。 庚子以後,德照一病不起。魏太太帶著大東回國,不久再醮,在生下小東後,又成寡鵠。她有個懂星命之學的親戚,替她推算八字,說她的命局極奇,不能居名,凡事有其實而無其名,倘或名實相符,不是克了他人,就是殃及本身。 湯化龍也略諳子平之學,聽到這裡,不由得大感興趣,打斷吳景濂的話問說:「這是怎麼回事?有這樣的命運嗎?其故安在?」 「你問我道理,我可就說不上來了。」 正說到這裡,大東帶著一個老媽子來送煮好了的普洱茶,看吳、湯二人,住口不語,便知有不願讓她聽見的話,所以悄悄退了出去,兩人方得重拾中斷的話頭。 「好吧,不必講道理,只講事實好了。」湯化龍問道,「那人怎麼說?」 「那人說,她是極賢慧能幹的主婦,但不宜室宜家,一當了主婦,必定克夫。」 「還是有應驗了。還有呢?」 「還有,命中多貴人。通常說命中有貴人,是得貴人之助,能夠逢凶化吉。她的貴人不然,是她助貴人之處多,貴人助她之處少,亦不能居於貴人妾媵之列。」 「這是一定的。」湯化龍點點頭,「不是說她不宜室宜家嗎?」 「不光是如此,還有個更妙的說法,命中多子,但沒有一個是她自己的——」 「慢來,慢來!」湯化龍先打斷了他的話,然後放低了聲音問道,「論孤鸞寡鵠的命,可以這樣說嗎?」 「直言談相,有何不可?」吳景濂笑道,「她自己都不以為忤,何用你替人家心裡不安?」 湯化龍想想不錯,不覺失笑。「這一說,她不是天生走的桃花運嗎?」他緊接著又說,「多子又沒有一個兒子是她的,怕只有八大胡同的姑娘,才有這種命。」 「也可以這麼說。不過她到底不曾淪落風塵。」 「就是這話囉!」湯化龍問說,「既然不是身不由主,生了兒子,自己撫養,又有何不可?」 「自無不可。不過,她到底是寡婦的身分,肚子一大,得想辦法,要找『換骨神方』。豈不是有子而無子?」 「『換骨神方上藥通』!」湯化龍念了一句李商隱的「登廁」即興,而被誤解為描寫墮胎的詩:「原來如此!」 「她也生過兩個兒子。為了遮人耳目,一個是請人裝假肚子,自己拚命把肚子勒小,她這裡發動,裝假肚子也發動了。一生下來,只知道是個男孩,看都沒有看一眼,就讓人抱去了。白替人養兒子,還花多少錢,擔多少心,費多少事!實在划不來。所以下一次改弦易轍了。怎麼改法呢——」 改了到日本去待產,安安穩穩生下來,也是個白胖兒子。不道那年日本流行猩紅熱,養了三個月就夭折了。 「那人算她的命,不要講名義,講實際,愛幹什麼幹什麼。只要不悔,逍遙自在一輩子。如是云云,就形成她這麼一個看上去神秘莫測的人物。」 湯化龍靜辭地聽完,自然而然地問出一句話來:「蓮伯兄,你何以知道得這麼清楚?」 「她自己告訴我的。」 湯化龍恍然大悟。「她特為到日本去生的那個兒子,一定也是泰伯之後吧?」他問。 泰伯是吳氏的始祖。湯化龍的意思是,魏太太在日所生而夭折的一子,就是吳景濂的骨血。這一猜,由吳景濂的笑而不答,便知猜對了。 「現在談點正經。」吳景濂一本正經地問,「聽說你們研究系想跟段內閣合作的目的是,在財政方面有一番抱負要發抒?」 問到這話,湯化龍便知他對研究系有相當瞭解,「真人面前不說假話」,瞞他不得,當即答說:「是任公有一番理想。大家都覺得他的看法不錯,願意支持。」 「理財不是紙上談兵的事。理想固然不能沒有,實際亦不能不顧。你們夾袋中總有在實務上拿得起來的人吧?」 「任公心目中大概有人。」湯化龍聽他是探測的口氣,就不肯說得太多。 「李贊侯?」 贊侯是李思浩的別號,現任財政部鹽務署長,代理次長,是段祺瑞的心腹之一。湯化龍笑笑,沒有作聲,當然是絕不可能的意思。 「這樣說,我聽到的消息就不錯了。」 「你聽到什麼消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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