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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於是張君勱約了對所謂「國防內閣」最熱心的章士釗,與國務院秘書長張國淦又談了一次。張國淦認為目前是一個極好的進言機會,因為請國會同意對德宣戰的諮文,已經由張國淦的斡旋,總算在總統府毫無留難地蓋印送出了。國會預定第三天,也就是五月十日,舉行「全院委員會」審查。各主要派系的負責人,決定先開一次談話會,邀請國務總理交換意見。段祺瑞如果能在會中,作一改組內閣的諾言,頗有助於化解議員的成見。

  章士釗是為名義上隸屬于國民黨的岑春煊及唐紹儀在活動,只要岑、唐能夠入閣,改組遲早,並無意見。他只是提醒張君勱,要活動就在今晚。因為眾院各派系負責人的談話會,定於第二天上午舉行。

  ***

  一日之隔,形勢大變,是往好的地方變。一方面是段祺瑞「從善如流」,向各黨派表示,參戰以後,必須團結一致,改組國防內閣,容納不同的意見;一方面是張國淦向黎元洪疏通,府院敵對的態勢比較緩和,國會議員的想法亦就不同,「算了吧!鬧不出什麼花樣來的。」這樣的口吻一流行,在眾院中估計通過參戰案,可有六七成的把握。參院比較困難,但小麻煩不免,大決裂是不會有的。

  這些暗中的轉變,只有極少數身在核心、而又能保持冷靜頭腦的人,才看得出來。負責組織「公民團」的「三人小組」,只有王揖唐比較清楚,但他不敢提出半途而廢的主張,只說情勢已見緩和,是不是還需要「請願」?似應從長計議。

  「當然需要。」靳雲鵬說,「情勢不過緩和,並不是真的有了什麼十足的把握。正應該趁他們剛軟下來的當兒,加上一點壓力,一下子把它搞成功。」

  「你看呢?」王揖唐問傅良佐,「是不是要請示總理?」

  「請示總理,是讓總理為難。我們認為對的就走,不對就不走。」

  「可是,」靳雲鵬說,「錢已經花出去了。」

  「錢是小事。」傅良佐說,「咱們不妨找倪丹忱去研究研究。」

  於是連袂到北京飯店去看倪嗣沖,道明來意,請教動靜。倪嗣沖脫口答說:「公民有請願權,載明約法,依法行事,有何不可?」

  「就怕公民會鬧事。」王揖唐說。

  「公民鬧事,公民負責,與諸公何干?而且,三位不會叫公民不要鬧事嗎?」

  「是,是!」王揖唐與靳雲鵬異口同聲地答應著。

  但是,倪嗣沖的話,他們都只聽了半段。王揖唐聽的是下半段,靳雲鵬聽的是上半段。

  「公民鬧事,公民負責。」靳雲鵬對張世鈞說,「當然,如果真的讓員警抓了,我來保他們出來。」

  有他這句話,張世鈞自然可以放手辦事了。五月九號半夜裡,就開始召集人馬。何掌櫃找了天橋「杆兒上」的老金幫忙,找了一幫乞兒,每人發一件毛藍布的大褂;又找了十來付「剃頭挑子」,用雪亮的剃刀,風捲殘雲似地,把那些乞兒一個個剃成大光頭。然後每人發一條新毛巾,裡麵包著四個稱為「門釘」的肉餡大包子。飽餐既畢,用新毛巾洗了臉,套上毛藍布大褂,如果不看下面那雙赤腳的泥腿,居然斯文一脈。

  當然,全是混混跟乞兒,辦不了大事。張世鈞事先又邀了幾個有頭有臉的人物,一個叫劉堯卿,是他的同官;一個唐紹陳,國務院參議。再有一個,頭銜煊赫,是為「公民代表」,是中華大學的校長,姓孫名熙澤。

  ***

  眾院全院委員會,定在上午十點半召開。開完,由全院委員會委員長彭允彝招待午餐。「公民團」當然不能早到,否則就會有許多議員望而卻步。所以張世鈞的計畫是十點鐘開始集合,發給旗子,十點四十分鐘出發,十一點鐘到達眾議院完成包圍。如果國會議員不就範,就一直包圍下去,隔絕內外,連廚子都不准進出,斷絕他們飲食,便非屈服不可。

  到得上午八點鐘,部署便已就緒。張世鈞與馮大洲以何掌櫃的館子為「前進指揮所」,逐一檢點應辦事項,事事妥貼,頗為高興。

  「現在只等旗子了。」張世鈞說,「早點把它去取了來。」

  「不忙!」馮大洲說,「約好九點鐘去取,一定有。這張五說話最有信用。」

  「還是早點去等的好。」

  拗不過長官,馮大洲只好帶了何掌櫃的兩個夥計,坐上洋車,直奔張五家。下車四內一看,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張五家「鐵將軍把門」,從窗子縫隙中往裡望去,只見大捆的五色紙堆了半屋子,哪裡有什麼旗子?

  張五住的是大雜院,有他的一個街坊,上前問道:「你老是不是陸軍部的馮先生?」

  「是、是!不敢。請問貴姓?」馮大洲急急問說,「張五爺哪裡去了?」

  「這會兒已經上了火車了。」那人答說,「敝姓李,張五爺留下一封信,讓我轉給你。」

  馮大洲急忙撕開信封,裡面龍飛鳳舞地三個核桃大的字:「吾去也!」

  「這個小子!」馮大洲氣得跳腳,「簡直不是人。」

  「馮先生,是怎麼回事?」

  「他誤了我的大事,答應我寫兩百面的旗子,現在就要用了!怎麼辦?」

  「什麼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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