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金色曇花 | 上頁 下頁 | |
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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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巴布紮布出動的消息傳入溥儀讀書的毓慶宮時,師傅們一個個面有喜色,但很快地,臉色又都陰沉了。在徐州也是一樣,張勳跟倪嗣沖函電交馳,預備起兵接應,到得「鄭家屯事件」發生,真相畢露,知道木澤來談的計畫,已化為泡影。 接著,段祺瑞的親信、國務院秘書長徐樹錚,秘密南下來看張勳,見面第一句話是:「巴布紮布完了。紹軒,你還不召集第二次會議嗎?」 張勳不知道他這話是何用意,便先試探著問:「芝老是怎麼個意思?」 「你問的是哪方面?」 「自然是復辟。」 「這一點,芝老也是清室舊臣,沒有不贊成的道理。不過復辟先要把障礙掃除,似乎為時尚早。」 「你說的障礙是什麼?民黨?」 「民黨還不是最大的障礙,最大的障礙是民主。有了民主,自然不要君主,若要君主,首先要打倒民主。此是不易之理。」 最後兩句話將張勳搞糊塗了,君主只有一個:當今的宣統皇帝。民主則「四萬萬同胞」都是主人,如何去打倒? 「又錚,你老實告訴我,民主在哪裡?怎麼去打倒?」 「民主在國會——」 「我懂了!」張勳恍然大悟,「民主在國會,打倒國會議員,就是打倒民主!」 徐樹錚之極力煽動張勳反對國會,當然是因為國會與段系發生了權力衝突的緣故。本來袁死黎繼所引起的新舊約法之爭,而終於由段祺瑞讓步,同意恢復中山先生所全力維護的民元約法,雖說由於林長民、張國淦這些舊進步黨人的調停,而主要的關鍵,還在舊約法對段系有利,因為由袁世凱授意而訂的民三新約法,權力集中于大總統,是獨裁制;而舊約法為責任內閣制。如果段祺瑞堅持新約法,變成自我削權,豈非傻事? 但舊約法名為責任內閣制,實際上三權分立、相互制衡,也就是由總統、內閣、國會分享政權。徐樹錚當然懂這個道理,卻不願承認,用「責任內閣制」這個藉口,獨斷獨行,因而引起府院不和。 不和的原因,亦不盡由於權力之爭,還有意氣在內。徐樹錚恃才傲物,以至於無禮。段祺瑞是很少去見黎元洪的,只見徐樹錚的汽車,經常出入公府,但不是徐樹錚以國務院秘書長的身分,代表段祺瑞向黎元洪報告政務,而是抱著一堆公文,請大總統去用印。 「怎麼派這個人去當省長?」黎元洪有時候會問這麼一聲。 徐樹錚冷冷地答一句:「閣議通過的。」 如果問的是:「這道命令是怎麼個來龍去脈?」 徐樹錚常是不耐煩地說:「大總統別多問了!只管用印就是。」 「黎菩薩」到底不是泥菩薩,像這樣的態度,也會覺得憤懣難平。公府秘書長張國淦自覺「護主無方」,堅決求去。繼任的是舊進步黨改投國民黨,屬於「韜園系」的丁世嶧。 此人性情剛正。徐樹錚算是遇見對頭了。到職未幾,他便擬就一個《府院辦事手續》草案,提交閣議。前面理由部分,不客氣地指斥段祺瑞與徐樹錚,說「國務會議以前無議事日程,會議以後無報告,發一令總統不知其用意,任一官總統不知其來歷。國務總理恒匝月不一晤總統,惟見有秘書長傳達于其間,有所詢,則以『事經閣議』、『內閣負責』為對抗,大總統無見無聞,日以坐待用印為盡職。」 在草案中,規定總統可以出席發表意見,但不參加表決。對於用人,總統不同意可以拒絕用印。閣員應隨時向總統面商要政。開國務會議,事前應呈議程,事後應送記錄。段祺瑞覺得這個草案,如交閣議,等於自摑其頰;不交閣議,逕自承認,卻又於心不甘。於是由袁世凱一脈心傳的「政治病」發作了,請假不視事,專車回天津去觀變。 這一著嚇不倒黎元洪,更嚇不倒丁世嶧。既謂之責任內閣,政務廢弛,責任即在國務總理,而況按照約法規定,總統有權指定閣員攝閣。因此只有出諸於調停之一途,由徐世昌、王士珍分頭疏導,最後達成一個折衷的協定。丁世嶧為黎元洪爭回了不少權力。 一波方平,一波又起。這回是內閣內訌,兩對手方一個是內務總長孫洪伊;另一個不消說得,是專擅跋扈、不畏清議的徐樹錚。 事起於四粵的護國軍李烈鈞部,與代理廣東督軍龍濟光的隊伍,為了防區發生衝突。段祺瑞下令兩軍停戰,並在國務會議中提出討論。 哪知閣議中有發言權的閣員尚無表示,沒有發言權的徐秘書長卻一馬當先,主張電令福建、廣東、湖南、江西四省出兵,圍剿李烈鈞的部隊。內務總長孫洪伊立即提出相反的意見,認為以調解為宜。大家都贊成他的辦法,圍剿之議根本不成立。 哪知徐樹錚居然自作主張,發了圍剿李部的命令。不多幾天,爭端平息,李烈鈞將他所統率的滇軍,交給師長張開儒、方聲濤,隻身離粵。而四省接到圍剿的命令,要求發槍、發餉的覆電,也到了國務院。孫洪伊很不客氣地指責徐樹錚:「簡直荒唐!」兩人就此結下了「梁子」。 其時國會正在開議,通過了一個查辦福建省長胡瑞霖的議案,諮請國務院照案執行。這是內務部的職權,如何處理,以及如何答覆國會,孫洪伊責有攸歸。不道徐樹錚老毛病發作,擅自作了處理。孫洪伊大為惱怒,寫了封信給段祺瑞,「摔紗帽」不幹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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