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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荊軻原來是帶著開玩笑的意味,想逗她破顏解頤。現在既然側面平視,無所顧忌,他也就真的恣意貪看了。她本來就是白裡泛紅的皮膚,經過淚水的滋潤,再加上燈光的映照,更像朝陽影裡帶露的牡丹般鮮豔,尤其動人的是那雙眼,哭得微微腫著,像熟透了的杏兒,長長的睫毛在光影中不住眨動,令人興起無限的遐思。

  於是,有股不知來自何處的勁道,在荊軻胸膈之間,開闊鼓蕩,難以按捺,他極快地湊過臉去,想親一親她。夷姞一驚,不自覺地往後一讓,那知荊軻的手早就圈過來了,一讓,正好攬住了她。氣促、心跳、臉紅的夷姞,有種奇異的亢奮和不安,

  「別這樣,有人!」這句話她說是說了,然而只是在她喉間有些聲息,根本不能讓別人聽到。

  「妹妹!」荊軻自己都不知道,他對她的稱呼又換了,「在我有生之年,一天都不要離開我。」他的聲音也是含含糊糊地,不過夷姞已聽清楚了。她口中沒有作聲,心裡已答應了他。

  「妹妹,我想把這裡改個名字,你看好不好?」

  「你得先說出來,改個什麼名字?我才知道好不好。」

  「改做『藏情之榭』。」

  「仍舊是這四個字嘛!」

  「你再想一想。」

  夷姞旋即會意,「琴」字改作音同字異的「情」字了,「藏情」二字,真是貼切得很,她脫口贊了聲:「好!」又說:「這新名字,只你我兩人知道:是咱們倆專用的名字。」

  「至少該告訴季子。」

  「嗯。就告訴她一個人。」

  「呃!」荊軻突然想起,鬆開手,鄭重其事地說:「有一層得好好商量一下。婚姻大事,無論如何得讓太子知道,只是如何措詞,誰來跟他說?倒費思量。」

  「說了也沒用。不如不說。」

  「不!要說明白的好。我想,該我來向太子陳告。」

  「如果碰個釘子呢?」

  「不會!」荊軻極有把握地說,「只要我開口,太子決不會拒絕。」

  夷姞能夠理解,荊軻何以敢說這樣有把握的話?太子丹對他的厚待,本來就已無微不至;如果他再正式提出什麼請求,太子丹自然更不敢不答應,如有難色,他只略略說兩句跡近要脅的話,太子丹會大起恐慌。總之,她已看出他決心要取得這個正式的婚約,並且必能如願。但這樣的婚約,就算取得了,也沒有什麼意思。她覺得她可以跟兄嫂反抗,但是她不願荊軻與太子丹之間,有任何不融洽的現象發生。心裡是這樣想,話卻很難說出口。她又想,以荊軻的透澈人情,熟諳世故,應該能想得到,太子丹對他們的婚約,答應也不好,不答應也不好,是件極其作難的事,倒不如不告訴人為妙。他現在想不到此,只怕是當局者迷的緣故,得要有個第三者來指點他一下才好。

  於是,她立即想到了季子,徐徐說道:「你跟季子談一談吧!她的見識,夠得上跟你談正經事。」

  「喔,真是強將手下無弱兵了。」荊軻緊接著又欣然表示同意:「對了,我也正需要跟這麼一個心在局中,身在局外的人談一談。」

  說著,走出水榭,在九曲橋邊,擊掌數下,高聲喊道:「季子,請過來!」

  「來也!」

  又焦急、又無聊,等得好不耐煩的季子,興沖沖地過橋而來,進門第一眼便找夷姞,看她臉上,喜色與羞意並現,便知大事已定。

  「荊先生、公主大喜!」她恭恭敬敬地伏身行禮。

  「多謝,多謝!」荊軻微微俯身還了禮,「有件事,公主說非請教你不可。」

  「請吩咐!」季子一面回答,一面偷覷夷姞——她正翩然避了開去。

  「季子!婚姻是人生大事,我多蒙公主錯愛,謬許終身。若說不陳告太子,似乎委屈公主,于心不安。你看,我的話是不?」

  「那麼,荊先生的意思,到底如何呢?」

  「我想我該明告東宮,取得正式婚約。這樣才不辱公主的身分。」

  「公主的意思呢?」

  「公主說你見識過人,要我跟你商議。」

  季子心裡明白,公主不贊成他的舉措,卻不便說明,是要她來提出反對;心想,荊軻的詞鋒厲害得很,得要好好想句話,一下子便收服了他,於是沉吟片刻,突然問道:「荊先生,可是不想到秦國去了?」

  這話叫荊軻大吃一驚,而且十分生氣:「何出此言?你倒要說個明白!」

  「太子與公主,兄妹的情分極厚,荊先生,你設身處地想一想,太子允了婚約,怎還能容你身入虎穴?那一來,怎麼對得起公主?」

  「啊!」荊軻恍然大悟,驚出一身冷汗,萬一說了這句話,變成心跡不明,毀了一生的名節,這關係太重大了!

  「季子,」他深深下拜,「你是我一言之師!」

  季子得意非凡,還了禮,抬起身說:「我奉勸荊先生,該如何便如何,一切聽其自然。婚約,等太子自己慢慢去發現,如果問到荊先生,說此等大事,何以不言?荊先生只回答一句話,太子一定諒解,心悅誠服。」

  「那一句話?」

  「荊先生只說:告訴太子,讓太子左右為難,所以不說。」

  「對,對!」荊軻鼓掌稱快:「這句話太好了!」

  「既如此,請容季子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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