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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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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下一天,徐夫人師弟才正式開始鑄造匕首。那爐中所用的炭,跟前一天又不同了,預先選用堅硬的栗木,入窯而不閉穴火,這樣子燒出來的炭,名為「火墨」,火力特強,最利於冶鑄。 火初生時,只冒黑煙,孟蒼不徐不疾地鼓動風箱,木炭漸熾,火苗轉為黃白色,不久,一爐炭完全燒透,青中帶白的火焰,一陣陣往上躥,徐夫人只是凝神看著,毫無動靜,這一次鑄劍,孟蒼可辛苦了。在他自己店鋪裡,另有夥計管風箱煽火;這裡為了保持機密,為了不願把淬毒的方法程式洩漏出去,所以煽風、鍛冶都是孟蒼一手包辦。他的體魄雖強,這樣不住手地鼓風,時間一長,也有些吃不消了,拭一拭汗,忍不住問了一聲:「師父,行了吧?」 「還要一會。」徐夫人抬頭望瞭望,看他一頭的汗,不免憐惜,可是不能叫他歇手,相反地還要鼓勵他,督促他,「到要緊關頭了,你辛苦些,再加點勁!你也還要看著,怎麼叫爐火純青?」 聽到最後一句話,孟蒼精神一振。鑄冶的功夫,最深的一層,就是所謂「望氣」——要掌握住火力最強的那一刻。孟蒼自離師門,對望氣一道,已大有心得,今天重領師教,正好把自己的心得印證一番。所以一面手上加緊,把風箱扯得呼嚕呼嚕地響,一面睜大了眼,緊盯著爐火。 「看准了!」徐夫人喝道:「這一刻,一絲白氣都沒有了!」 孟蒼沒有功夫答話,下死勁盯了一眼,把那一片青焰的形象緊記在心裡。然後,橫步一跳,拿起鐵鉗,鐵錘,從爐裡挾出燒得又白又亮的鐵條,放在鐵砧上,叮叮噹當,錘得火星亂迸。等兩面無一處不打到,鐵條已成了暗紅色,這就該淬了。 淬是再簡單不過的一件事,挾起鐵條,往水盆裡一扔就是。孟蒼弄得熟能生巧了,眼睛都不用看,隨手一甩,保管聽得「撲通」一聲,接著又是「哧——」地一響。 這時照例又要來這麼一下,剛要出手,聽得徐夫人大喝一聲:「當心!」 孟蒼一楞,手裡收住了勁,望著徐夫人,茫然不解。 「快輕輕放下去。」 孟蒼這才明白。盆裡不是清水,是十一味劇毒熬成的汁,老遠把鐵條拋了進去,毒汁四濺,沾在身上是個絕大的麻煩。 於是他伸一伸舌頭,不好意思地笑一笑,把鐵條輕輕放入毒汁中去淬。餘熱猶在,頓時冒起一陣白中帶黃的煙霧,聞在鼻子裡,十分難受。 徐夫人也聞到了,「怎麼樣?」她問。 「頭有些發暈。」孟蒼敲敲額頭說。 「這——?」徐夫人皺著眉想了一會,「不妥!」她說:「暫且歇工。這藥方子,怕還要重新研究。」 一開始就不甚順利,徐夫人心裡頗為不快。要研究也無從研究起:悶在家裡無聊,索性備了車子去看荊軻。 這不速之客,太出荊軻的意料了,估量著徐夫人必有事來商議,但她既不說,他也不便先開口問,儘自陪著說些閒話。看看詞窮,又談到了兵器上面。 「多說鐵劍,須得以鐵為骨,外麵包鋼,可有這話?」他問。 「是的。要這樣才能堅而不脆。純鋼的太柔,勁力難施,易於彎折。不過,」徐夫人說:「我替你鑄的這把匕首,還是百辟純鋼。」 「喔,喔!」荊軻想了一下,「我明白了。反正只用一次,而且見血即可收功,就彎折了也不礙。」 「這也是一個說法。」徐夫人矜持地微笑著, 「另外還有說法嗎?」 「荊先生!我鑄造刀劍,薄負時譽,自然有些獨得之秘。你請放心,我鑄純鋼匕首,只為求其鋒利,決不會彎折。此中訣巧,我不必瞞你,但一時實在說不明白——訣巧在鐵中另加白銀,礦石等物,份量多少,先後次序,神而明之,難以盡述。」 荊軻只能唯唯稱是,不夠資格再往下談了。 「荊先生!」徐夫人突然換了個話題:「此地可有深通藥性的名醫?」 「有啊!」荊軻關切地問道:「可是尊體違和?」 「不!」徐夫人停了一會,終於把話說明白了:「實不相瞞,我那張淬毒的方子,自先師相傳,從未用過,今日一試,才知頗有不要之處。我想找位深通藥性的名醫談談,可能加以增減,斟酌盡善。」 「這好辦。宮中有位御醫,是燕國第一高手。我請太子為夫人介紹相見。」 「好極了!事不宜遲,就煩荊先生辛苦一趟。喔,還有件事,恕我直言,我那張方子送是送了給太子,心裡實在不安之至。現在既然我已經來動手淬毒了,那張方子存在太子那裡,亦無用處,不如賜還了我吧!」 「是的,我來跟太子說。」 於是傳命套車備馬,荊軻陪著徐夫人一起進城。這一去直到深夜才回來,臉上紅馥馥地,顯見得喝了不少酒,而且笑口常開,是特別高興的樣子。 昭媯還在燈下守著,接了他進來,服伺安寢。從那一次為公主夷姞生了意見以後,她一半警惕,一半覺得委屈,只是謹慎伺候,很少說話,這一刻卻忍不住要問了。 「遇見了什麼事!如此得意。」 「徐夫人托辦的兩件事,都圓滿辦成了。」 「什麼事?」 「嗯,嗯。」荊軻雖已薄醉,口還是緊得很:「不相干的。」 昭媯碰了個軟釘子,賭氣不響。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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