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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這你不必費心,你只是出面而已,一切都由我派人去預備,沒有什麼來不及。」

  「太子,我不是說飲食酒漿的準備來不及。」荊軻放低了聲音又說:「我另有一層意思。」

  他的意思是想借這機會,甄別入秦副手的備選,用一種比武獻藝的方式,來測驗每一個人的勇氣膽識,這得要好好設計一下,所以需要一些日子。

  「好極了!」太子丹對他的主意,大為欣賞:「荊卿,你真是足智多謀。」

  荊軻也很高興,這不是由於他受到了贊許,而是太子丹同意了他的做法,「太子!」他問:「可有善射的人?」

  太子丹想了下問道:「要怎樣才算善射?」

  「自然是百發百中。」

  「我知道要百發百中。但有個分別,是在射圃中射靶子的百發百中,還是射空中飛鳥的百發百中?」

  「射圃中的百發百中就可以了。」

  「那,怕都不如我!」太子丹指著鼻子,似得意似謙虛地說。

  「原來太子還具此神技!」荊軻大感意外,「恕我放肆,就此刻容我瞻仰如何?」

  趁著三分酒興,太子丹欣然許諾,立刻傳話:「射圃伺候!」

  射圃在東宮東北角,圈起一帶圍牆,裡面是個狹長的大敞棚,長有百步,這時點起無數燭炬,照耀得十分明亮。太子丹陪著荊軻走了進來,從人送上一把他用慣了的弓,一壺箭,接在手中,微微把弓一扯,弓弦振盪出嗡嗡的輕響;太子丹得意的笑容又浮現了。

  「我只能射八十步。」他指著遠處的箭靶說,「最好是六十步,那便有絕對的把握。」

  「就射六十步。」

  荊軻從容不迫地走了六十步,回過身來,從衣帶上解下一枚玉環,高高舉起,叫道:「太子,請以我手中物為『的』。」

  這一聲,把所有的侍從的視線都吸引過來了,「什麼?」太子丹大聲問道:「射你那個玉環?」

  「是!」

  太子丹真個楞住了,「不行,不行!」他喃喃地說:「我沒把握,沒有把握!」

  「不要緊!」荊軻鼓勵他說:「太子,你只行所無事,隨隨便便一箭,一定中的。」

  「怎麼隨便?射傷了你怎麼辦?」

  荊軻看著太子丹過於持重,怎麼樣也鼓舞不起來,只得一笑而罷,把玉環仍舊系在衣帶上,走了回來。

  太子丹重新拉開了架子,彎弓搭箭,颼,颼,颼一連三響,六十步外的箭靶紅心,簇攢著三支箭,左右侍從,喝出一陣響亮的采聲。

  太子丹卻是豪無得色,他放下了弓箭,按著荊軻的肩頭說:「荊卿,我鎮靜的功夫,萬不如你。從前有位名醫,任何沉屙,一投劑無不大有起色,但遇到他至親骨肉生病,他就不知道怎麼用藥了。我今天不敢射你手中的玉環,就是這個道理。」

  「我領會得太子的心情。」荊軻躬身答道,「而且深為感激。」

  「我也領會得你的用意,是要用這個辦法來試驗那班勇士們?」

  「是的。酒酣之際,或者未飲之先,較藝助興,可以觀人於微。太子,」荊軻的聲音變得低沉了,「恕我說句放肆的話,我並不期望,跟我一起去辦事的同伴,能如我一般,一切喜怒哀樂都能克制得住。但是,無論如何得要把生死置之度外,看破生死,則無所懼,若遭意外,才能從容應付。」

  「你的話透澈之重。你的辦法也是考驗一個人勇氣膽量的妙策。不過,我不能下場,或者,可以另外覓個善射的人——不過,就算覓得其人,我也不能讓你去蹈此危險。」

  「我不可例外。若有例外,何以服人?」

  「不!」太子丹固執地拒絕:「你,說什麼也不行!」

  這是一時爭論不出結果的事,荊軻只好不響。跟著太子丹回去繼續飲酒,盡歡而散。

  以後幾天,忙於應酬,朝中大臣,紛紛邀宴,然後是為宋意和武平餞行,接著又是樊於期請去盤桓了一整天。一連串的酒食征逐,把個荊軻膩煩得不得了,一心巴望著能清清靜靜休息兩天。

  才清靜了一天,來了位不速之客,但是這位貴客卻受到了荊軻衷心的歡迎——那是夷姞。

  「我早就要來了。聽說你一直不得閒,所以遲到今天才來。」

  一見面的語氣,便是如此率直托熟,荊軻倒不便來什麼客套,也說了他心裡的話,「我若是知道公主那一天要來,不管什麼應酬,都會推辭掉,在家恭候。」

  「那何必?」夷姞歡愉地微笑著,「只要你在家,我隨時可以來的。」

  「是,是!只要公主有興致,請隨時光降。」荊軻想了一下,又補了一句:「我早說過,這裡是公主家的物業,自然隨時可來。」

  「你別這麼說!」夷姞立即接口,「我哥哥把這裡送給你了,我憑什麼混充業主?」

  荊軻笑了笑,一時衝動,脫口說道:「其實我倒有個想法——」

  夷姞等了一下,不見他開口,催促著說:「倒是把你的想法說出來啊!」

  「我在想,將來奉還了這座園林,最好公主來住。」

  「為什麼?」

  「因為——因為公主喜歡這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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