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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他又想到,這疑問其實可由他來解答、燕昭王的偉績,是來自魏國的樂毅,齊國的鄒衍,趙國的劇辛,幫助他創造的。要問燕太子丹,能不能成為第二個燕昭王,先要問他是不是第二個鄒衍、劇辛,或者樂毅?

  意會到這一層,荊軻的雄心,陡然高漲,而且內心中充滿了一種無可形容的莊嚴的感覺。當他渡越南易水,舍舟登岸時,他彷佛踏上自己所治理的土地一樣。有著無限的親切之感,但也有無限的沉重之感——他已把一份臻燕國于富強之境的責任,隱隱然擔負在雙肩上面了。

  於是,他開始感到他的身分十分尊貴。原來準備一到燕國,便去拜訪太子丹的計畫,迅速地被推翻;如果太子丹真有禮賢下士的誠意,一定會派人在注意奇才異能之士,也一定會發現他的蹤跡,登門求教。否則,他寧可埋沒,不必自薦。

  然而有件事卻不易處理,徐夫人的那方竹簡怎麼辦?這是一塊進身之階,但也是受人之托,必須得盡的義務不想用它為進身之階,是自己的事,受人之托。總得有個交代,卻是做人的起碼的道理。

  不費什麼手腳的一回事,此時卻成了極大的難題,他取出徐夫人的那塊竹簡,又細細看了一會;那是一張藥方——他不太懂藥性,只知道其中有幾味藥,具有劇毒。這就更令人奇怪了!他在想,一張開列著毒藥的藥方,托一個素昧平生的人,轉交另一個也是他素昧平生的人;徐夫人的行動,也實在詭秘得很。

  由於這一份好奇的心理,他決定到了燕國京城,先弄清了這張藥方的作用再說。

  策馬急馳,近午時分到了中易水,在渡口的小店中打了尖,渡河而過。不久,便到了燕國京城。

  城不大,但牆垣高大堅固,形勢相當雄壯。荊軻自南門進城,緩緩策騎。閑閑流覽,一直往鬧市而去。

  忽然,街上的人奔相走告,神色失常。似乎出了什麼事。荊軻不由得勒住了馬,俯身向正在翹首觀望的一個路人問道。「可是生了什麼變故?」

  那人看了看他問道:「你是外鄉人?」

  「是的。初臨貴國。不諳禮俗,請多指教。」

  「那你快請躲開吧!」

  「呃。」荊軻要問個清楚:「為什麼呢?」

  「唉!」那人面有慚色,「敝處民風強悍,子弟失教。不說也罷。」

  既有難言之痛,荊軻便不肯多問,放開了馬韁,剛走得兩步,那人搶上前來,抓住了嚼環。

  「請聽我一句話,不必再往前走!」

  荊軻剛要答話,只見前面一陣大亂;人群四散。視界顯豁,他看到一個生得異樣雄壯的少年,揮舞著一把鋼刀,正在追逐一個中年漢子。

  怪不得說「子弟失教」。但是,一個強悍的少年,如此橫行,竟無人制服得了他,也太不可思議了。心念動處,俠氣大發,他毫不考慮地跳下馬來;把韁繩往勸他躲避的那人一丟,迎面向那中年漢子走去。

  終於晚了一步。一聲淒厲的嘶喊,中年漢子已被少年一刀砍翻在地,腿肚上血流如注。而那少年還不肯饒他,跳起來又是一刀。

  正作勢欲下時,荊軻已趕到他面前,用極冷峻的聲音說:「住手!」

  少年的視線向下注視著中年漢子,聽見聲音,才抬起頭來看。荊軻屹立不動,臉上毫無表情——便這聲色不動,反倒像蘊蓄著一種強大莫測的力量,把那少年鎮懾住了。

  於是,荊軻投以撫慰的眼光,譴責中含著友愛,並有一種代為擔當的意味。這使得殺人少年不安,但也使得他平靜——那只舉著鋼刀的手,慢慢地,軟弱地垂了下來。

  荊軻微微點一點頭,彷佛示意他等待。然後,他俯下身去看視那被殺傷的中年人的小腿,一刀見骨,創口的皮肉,翻了過來,再看他的臉,色如金紙,額上冒著黃豆大的汗珠,咧著嘴,只會吸氣,連呻吟的聲音都沒有了;這樣流血不止,不久就會送命。荊軻抬眼看了看,想找人來幫忙救傷。

  那些路人原來畏懼少年的兇悍,怕受誤傷,四散奔逃,這時已都站住了腳在觀望;有些人替荊軻在擔心,因為他在毫無戒備的情況之下,那少年只從他背後一刀,便可劈開腦袋,但是,他們怕那少年,不敢對荊軻提出警告。

  另外更多的人,對荊軻是有信心的,他們認為殺人少年的兇焰已被有效地抑制了,他們懂得荊軻的眼光。並且有那熱心而膽大的人,走了上來。

  「得趕快找醫士。」荊軻很快地說,聲音仍是十分清晰沉著。

  「是的,是的。」有人說,「多虧你救了他。」

  同時,有幾個壯漢合力抬起受傷的中年漢子——他,盡力轉過臉。投荊軻以感激的一瞥。

  圍觀的路人一分為二。有的跟著傷者去了;有的在當地圍著荊軻和殺人少年。看荊軻是用欽佩的眼光,而看殺人少年的眼光中,毫不掩飾地流露出厭惡和想去之而後快的感覺。

  於是殺人少年的寬廣的胸脯起伏著,嘴唇閉得更緊,同時把頭慢慢抬了起來。

  這又要出事了!荊軻趕快把一隻手搭在那少年肩上,輕輕一按,問道:「你姓什麼?」

  少年尚未答話,旁邊有人替他報名:「他叫秦舞陽。」

  「好名字!」荊軻贊了這一句,又問:「你知道你錯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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