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假官真做 | 上頁 下頁 | |
四六 | |
|
|
找是找的一個女巫,名叫「楚服」。聽這名字,就知道她的籍貫,是如今湖南湖北一帶,這個區域原為楚國的疆土,在當時被認為是相當神秘的地方,尤以湘西為甚,巫蠱之風,自古已然。到清朝嘉慶年間,還有「河伯娶婦」之類的不人道的情事發生,而所謂「祝由科」,亦至今有人津津樂道。由此可見,在那時找個女巫來為皇后祈禱皇嗣,原是件不足為奇的事。何況武帝本人也跟他祖父一樣,素來迷信方士。然則,陳皇后求巫,何以又會賈禍呢?問題出在這個女巫的性別上面。 漢書「外戚傳」說:「陳皇后挾婦人媚道」。此當是楚服所教。「漢武內傳」等書有比較詳細的記載,說陳皇后宮中,每到深夜有神秘的祭祀,服藥祝禱。而楚服易釵而弁,與陳皇后同入帷帳,行跡異常詭秘。可想而知的,這就是教導「媚道」的時候。 從種種跡象來看,楚服是個男性特徵多於女性特徵的「陰陽人」。漢書「五行志」稱此為「人痾」,視作不祥之物,而居然親身示範授皇后以「婦人媚道」,這還當了得,久而久之,自然會有人去告密。 於是在元光五年,也就是唐通開南夷道的那時候,武帝下令徹查,楚服「梟首於市」,株連而死的有三百多人。罪名是「為皇后巫蠱、祠祭、祝詛、大逆無道。」 陳皇后就此被廢,武帝所賜的「策」,簡單明瞭。「皇后失序,惑于巫祝,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璽綬,罷退居長門宮。」長門官在長安城內,是個獨立的離宮,規模不大,不妨說它是個冷宮。 打入冷宮的陳皇后,心猶不死。大長公主當然也要替;她設法挽回。當時武帝左右可以為陳皇后進言的,只有極少數的幾個人,東方朔滑稽之雄,如果是因為其它的緣故,一時得罪,只要東方朔幽默一番,武帝的震怒,可以一笑而解。但皇后失寵,則必動之以情,那就非司馬相如的那枝筆不可了。 於是大長公主以黃金百斤為潤筆,請司馬相如寫一篇可以感動武帝的文章,那就是他流傳於後世的六篇賦中的「長門賦」。與描寫神仙的「大人賦」一樣,在技巧上仿楚辭的形式。至於寫上武帝,「嘉覽」之餘的效果,多說武帝大為感動,複見親率,以後又冷淡了下去,如昭明文選「長門賦序」所說:「相如為文以悟主上,複得親幸」。而「漢書」補注,以為「『複得親幸』者,著述之體,皆著其效驗,「說苑」、「國策」皆然,」這話說得不錯。陳皇后「複得親幸」,並無正面的證據。但未回君心的反面證據卻有兩個。第一,陳皇后果然複得親率,則必移宮。即令仍為廢後的身份,不能複居正宮,可是以未央、甘泉等宮,千門萬戶,亦必有一處比長門宮好些的宮苑來安置她。其次,如果武帝曾臨幸長門官慰問陳皇后,則正史不載,稗史亦當有記,可是翻遍詳記長安、咸陽宮闕的「三輔黃圖」,找不出此事的影子。 司馬相如晚年住在長安以西的茂陵。在此以前,他被拜為「孝文圍令」。文帝葬霸陵,在今西安東面卅裡,地臨霸水,原稱霸上,文帝挑選此處作為他將來的埋骨之地,改名為霸陵。景帝時稱文帝的陵寢為「孝文園」,置「令」管理。武帝派司馬相如去當這個官,是因為這個守令,沒有多少民政要管,借此地讓他養病。 不久,司馬相如辭官移住茂陵。此地本為槐裡縣的茂鄉,武帝很早就看中了它的風水,把它從槐裡縣劃出來,特置一邑,改名茂陵,遷了許多富戶住在那裡。地當今陝西興平以東,咸陽以西,離長安八十裡。 茂陵是武帝所辟的一個「新社區」,住民有二十七萬人之多,長安縣也不過二十八萬人,兩相比照,不能不驚詫於此「新社區」發展的迅速。但稍作深入地研究,便知不足為怪。當時的移民政策,並不考慮人民的意願,指定移到茂陵的,都是富戶,以雄厚的經濟力量投入此新社區,一切建設,得心應手,而又不必受政治都會所必然的種種體制上的約束。所以茂陵這個新社區,是個富庶、整潔、寧靜而舒服的地方,為寓公的樂園,這就是司馬相如要蔔居於此的道理。 那時,司馬相如已五十開外,文君則正在盛年,但「不安於室」的不是盛年的妻子,而是暮年的丈夫。在茂陵,司馬相如看中了一個妙年女子,想娶來作妾。這在當時的道德規範來說,是件無足奇亦無可非議的事,如果有什麼人的妻子,為此提出反對,必蒙妒婦之名,但文君與司馬相如的關係不同,即使在那個時代,司馬相如的企圖也應該被視為負心。旁人的觀感如此,文君的哀傷憤懣,可想而知。 司馬相如以琴曲得妻,文君亦以琴曲挽救了她的婚姻。相傳文君為此作了一篇「白頭吟」,設酒抱琴,與夫決絕;酒入愁腸,鼓琴而歌,唱的是: 皚如山上雪,皎若雲中月,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今日鬥酒會,明日溝水頭。蹀躞禦溝上,溝水東西流。淒淒複淒淒,嫁娶不須啼!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竹竿何嫋嫋,魚尾何簁簁?男兒重意氣,何用錢刀為? 據說這篇詩感動了司馬相如,顧念舊情,打消了納妾的念頭。此後老病侵尋,但不廢為文,一篇賦成,立即有人要了去傳抄,結果連原稿都散失了。他死後,武帝派人向文君去搜求遺稿,還留下一篇賦,是專門獻給武帝的,其時為元狩五年。 | |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