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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談定了這筆交易,呂不韋把他全部的現金全都拿了出來,大約一千鎰黃金,一分為二,一半送異人,一半留下來另有別用。

  異人平空發了這麼一筆大財,第一步就是把場面擺開來,服飾車馬,煥然一新,自然不在話下,最要緊的是重新買一所大房子,多用侍女、僮僕、庖丁,好結納賓客。戰國末期,平民政治抬頭,奇才異能之士,紛紛托足侯門,等待脫穎而出的機會。最有名的是「四公子」,齊國的孟嘗君,魏國的信陵君,楚國的春申君,趙國的平原君,門下食客以千計,這不但是「招賢」之道,而且也是本身博取賢名的一條快捷方式。呂不韋「擁立」,先要為異人製造「望之似人君」的條件,這一著是必不可少的。

  在這段時期,他自己也在默默準備。孤注一擲,把那剩下的五百鎰金子,在邯鄲市場上搜購了不少奇物珍玩,只要東西好,價錢不論。備辦好了這份重禮,滿載而南,經洛陽,過函穀,西入潼關。

  到了秦國,呂不韋先求見華陽夫人的姊姊,自己介紹自己,說是異人遣派的使者,專誠來獻禮物,請她轉上華陽夫人,當然其中有一份是屬於她的。

  談起異人,呂不韋為他大大誇張了一番,說他在趙國,聲名極盛,四方賓客,聞風求見的,不計其數。邯鄲市上,人人都知道秦國的這位王孫最賢。

  「但是,王孫在趙國也有痛苦。常常提起華陽夫人,說待他最好。為了想念太子和夫人,日夜飲泣,不知哪一年才能回國省親?」

  華陽夫人的姊姊,到了東宮,照本宣科,把呂不韋的話,照樣說了給她妹妹聽。華陽夫人大為感動,再細細欣賞了呂不韋送來的奇物珍玩,愛不釋手,這一下,甚至於覺得欠了異人好大一個情了!

  呂不韋打聽到了華陽夫人的反應,認為打鐵趁熱,不必再有所觀望,於是又去拜訪華陽夫人的姊姊。

  「我聽說……」那時做說客,未入正題以前,往往先引一句警句名言,作為開場白。目不韋說:「『以色事人者,色衰而愛弛』。華陽夫人不知想到過將來否?」

  「啊!」華陽夫人的姊姊,從不曾想到過此,現在讓呂不韋一提醒,越想越憂慮,很誠懇地問道:「呂先生想必有所見教。」

  「我不過是受王孫的感動,想為華陽夫人貢獻其一得之愚。眼前她事太子,極受寵愛,可惜沒有兒子。不如在那二十幾位王子中,挑賢孝的立為嫡子。將來太子一登大位,她是王后,自然會受到應有的尊重。太子百年以後,自己的兒子繼承為王,依然不失勢。此所謂『一言而萬世之利』,何樂不為?」

  「不錯,不錯!我一定要找機會來勸我妹妹。」

  「不然!」她連連點頭,他卻不斷搖頭,「要說就要趁早。此時太子言聽計從,一說就成。等到色衰愛弛,說了也是白說。一個人,總要在好的時候,就要替壞的時候打算,才可以長保安樂。」

  「呂先生說得是。我明天就進宮,勸我妹妹早立嫡子。」

  呂不韋說:「請問,要勸華陽夫人立哪一個?」

  這還用說嗎?自然是異人。不過呂不韋的話,是處處為華陽夫人著想,顯得特別動聽,轉達到她耳中,深以為然。

  於是找了個可以從容閒談的機會,華陽夫人問安國君:「『知子莫若父』,二十幾個王孫中,哪一個最賢?」

  「這……」這一下子還不容易回答。

  「在邯鄲的那一個!」

  「你是說異人?」

  「是。來來往往的,我聽得許多人說,異人在邯鄲,聲名極盛,賓至如歸。真是不辱我大國的體面。」

  「噢!」太子有些奇怪,「異人竟大有長進了?」

  華陽夫人沒有答他的話,面色悽楚,盈盈欲淚,「我福薄!」她說:「侍奉太子至今,不曾生得兒子。太子要許我選一個,等太子千秋以後,我的終生才有倚靠。」

  「好,好!別傷心。」太子急忙安慰她,「你儘管自己選。可是看中了異人?」

  「異人天性純孝,在邯鄲日夜思念太子和我。你看,」華陽夫人指著系在腰帶上的羊脂玉的環珮說:「他在邯鄲用度也不怎麼寬裕,還省下錢來買東西給我。我不選這麼孝順的兒子選哪個?」

  聽說異人孝順華陽夫人,太子大為高興。立即召東宮官屬來辦兩件事,一件是奏報秦王,以異人立為華陽夫人所生的嫡子;另一件是備辦刻有異人名字的「玉符」,遠頒邯鄲,作為憑信。

  華陽夫人辦了這件「夫死從子」的大事,十分興奮。她手裡私蓄甚多,本來無處可用的,現在有了去路,特地召見呂不韋。當面把「玉符」和她賞賜愛子的珠寶現金,交他帶回邯鄲——同時,呂不韋受命為異人的「師傅」,負起輔導的重任。

  這一下,異人因為身份提高,手面闊綽,名氣越發大了。在邯鄲的府第中,經常大宴賓客,歌舞終宵。當然,在此場合中,首席上賓是呂不韋。

  呂不韋這時的身份,已非商人,而為秦國第三代王位繼承人的師傅,所以不回陽翟,住在邯鄲,娶了好些姬妾,其中最豔麗而能歌善舞的一個,是當地「大亨」的女兒,非常得寵,娶來不久就懷了孕。不想有一天,異人到呂不韋那裡去喝酒,一見驚為天人,借著酒蓋臉,親自捧觴到主人面前敬酒,要求呂不韋以此美人相贈。

  在那個時代,這不算失禮之事。不過此美人是呂不韋的寵姬,自然捨不得。再想到異人得有今日,完全是自己的力量。飲水不思源,居然奪人所愛,這口氣越發咽不下,當時臉色就很難看,準備以師傅的地位,大大地教訓他一番。

  就在要發作的那一瞬間,突有靈感,呂不韋改變了態度。

  他心裡這樣在自問:為了異人破家,所為何來?不就是因為他奇貨可居,要從他身上生髮出一場榮宗耀祖的大富貴?現在寵姬有孕在身,歸於異人。如果生了兒子,就是秦國第四代的王位繼承人,有子為王,天下的富貴,何逾於此?

  這樣一想,他把滿臉怒容,慢慢收斂,歎口氣說:「我已為世子傾家蕩產,又何借此一婦人?請寬飲,回頭我叫她跟世子一起回府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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