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燈火樓台 | 上頁 下頁
二〇二


  到了第三天,回音來了,情況相當複雜,劉家的房子,由三家人家分租,租約未滿,請人讓屋要貼搬家費,所以屋主提出兩個條件,任憑選擇。

  「房價是四千兩,如果肯貼搬家費每家二百兩,一共是四千六百兩,馬上可以成契交屋;倘或不肯貼搬家費,交屋要在三個月之後,因為那時租約到期,房子就可以收回。」

  朱寶如又說:「當然,房價也不能一次交付,先付定洋,其餘的款子,存在阜康錢莊,交產以後兌現,你們看怎麼樣?」

  「乾爹,你看呢?」朱家駒問:「房價是不是能夠減一點?」

  「這當然是可以談的。我們先把付款的辦法決定下來。照我看第二個辦法比較好,三個月的工夫,省下六百兩,不是個小數。」

  「到了那時候,租戶不肯搬,怎麼辦?」王培利問。

  「我也這樣子問孫老四,他說一定會搬,因為房主打算讓他們白住三個月,等於就是貼的搬家費。」朱寶如又說:「而且,我們可以把罰則訂在契約裏頭,如果延遲交屋,退回定洋,再罰多少,這樣就萬無一失了。」

  「既然如此,我們就先付定洋,等他交產,餘款付清,」王培利問:「何必要我們把餘款存在錢莊裏?」

  「其中有個道理——」

  據說姓劉的房主從事米業,目前正有擴充營業的打算準備向阜康錢莊借款,以房子作抵,但如出賣了,即無法抵押但如阜康錢莊知道他有還款的來源,情況就不同了。

  「我們存了這筆款子在阜康,就等於替他作了擔保,放款不會吃倒賬,阜康當然就肯借了。」朱寶如又說:「我在想,款子存在阜康,利息是你們的,並不吃虧,而且這一來,我們要殺他的價,作中的孫老四,也比較好開口了,這件事,你們既然託了我,我當然要前前後後,都替你們盤算到,不能讓你們吃一點虧。」

  「是,是。」王培利覺得他的話不錯,轉臉問朱家駒:「就這樣辦吧?」

  「就這樣辦。」朱家駒說:「請乾爹再替我們去講講價錢。」

  「好,我現在就同孫老四去談。晚上我約他來吃飯,你們當面再談。」

  朱寶如隨即出門。他老婆為了晚上款客,挽個菜籃子上了小菜場,留著朱家駒看家,正好讓他把存在心裏已經好幾天的話,說了出來。

  首先是談他預備成家,同時也把他請他乾媽為王培利作媒的話,據實相告,「我們是共患難的兄弟,我一直想同你在一起。」朱家駒說:「我們做過長毛,回家鄉也不易生活,杭州是好地方,在這裏發財落戶,再好都沒有。你另外娶老婆的事,包在我身上,一定替你辦好。」

  這番話說得很動聽,而且由於朱家老婆這些日子以來噓寒問暖的殷勤,王培利的觀感已多少有所改變,因而也就很起勁地跟朱家駒認真地談論落戶杭州的計劃。

  「劉家的房子,死了那麼多人,又鬧鬼,是一處凶宅,決不能住人。等我們掘到了寶藏,反正也不在乎了,賤價賣掉也無所謂了。你說是不是?」

  「一點不錯。」王培利說,「與其翻造,還不如另外買房子來住。」

  「就是這話囉!」朱家駒急轉直下地說:「培利,我成家在先,要我成了家,才能幫你成家。所以我現在就想買房子,或者典一處,你看怎麼樣?」

  「這是好事,我沒有不贊成之理。」

  「好!」朱家駒非常高興地說:「這才是患難弟兄。」

  王培利點點頭,想了一會說:「你買房子要多少錢?」

  「目前當然只好將就,夠兩個人住就可以了。培利,我想這樣辦,我們先提出一筆款子,專門為辦『正經事』之用;另外的錢,分開來各自存在錢莊裏,歸自己用。當然,我不夠向你借,你不夠向我借,還是好商量的。」

  王培利考慮了一下,同意了。帶來一萬銀子,還剩下九千五;提出四千五作為「公款」,開戶用兩個圖章。剩下五千,各分兩千五,自行處置。

  這一談妥當了,彼此都有以逸待勞之感,所以當天晚上跟孫四杯酒言歡時,王培利從容還價,而孫四是中間人的地位,只很客氣地表示,盡力跟房主去交涉,能把房價壓得越低越好。在這樣的氣氛之下,當然談得十分投機,盡歡而散。

  等孫四告辭,王培利回了客棧,朱家駒將他與王培利的協議,向乾爹乾媽,和盤托出。

  朱寶如有了這個底子,便私下去進行他的事,託辭公事派遣到蘇州,實際上是到上海走了一趟,打著胡雪巖的招牌,見到了嚴進士,談到典房的事。

  嚴進士一口應承,寫了一封信,讓他回杭州跟他的一個侄子來談細節。

  一去一回,花了半個月的工夫。朱家駒與王培利買劉家房子的事,亦已談妥,三千四百兩銀子,先付零數,作為定洋,餘下三千,在阜康錢莊立個摺子,戶名叫「朱培記」,現刻一顆圖章,由王培利收執,存摺交朱家駒保管。草約亦已擬好,三個月之內交屋,逾期一天,罰銀十兩;如果超過一個月,合約取消,另加倍退還定洋。

  「乾爹,」朱家駒說:「只等你回來立契約。對方催得很急,是不是明天就辦了它?」

  「不忙,不忙!契約要好好看,立契也要挑好日子。」

  事實上,是三套連環計耍第二套了;朱寶如剛剛回來,需要好好佈置一番。

  這樣拖延了四、五天,終於在一個宜於立契買產的黃道吉日,訂了契約;王培利亦已決定搬至朱家來住。哪知就在將要移居的第一天,王培利為團練局的巡防隊所捕;抓到隊上一問,王培利供出朱家駒與朱寶如,結果這義父子二人亦雙雙被捕。

  ▼第十三章 煙消雲散

  胡雪巖談朱寶如夫婦的故事,話到此處,忽然看著烏先生問道:「你曉不曉得,是哪個抓的朱寶如?」

  「不是團練局的巡防隊嗎?」

  「不是。是他自己。這是一條苦肉計,巡防隊的人是串出來的。」胡雪巖說,「朱寶如一抓進去,問起來在我善後局做事,巡防隊是假模假樣不相信。」

  「朱寶如就寫了張條子給我,我當然派人去保他。等他一保出來,戲就有得他唱了。」

  據胡雪巖說,他釋放之前,向朱家駒、王培利,拍胸擔保,全力營救。其時這兩個人,已由巡防隊私設的「公堂」問過兩回,還用了刑,雖不是上「夾棍」或者「老虎凳」,但一頓「皮巴掌」打下來,滿嘴噴血,牙齒打掉了好幾顆,當然出言恫嚇,不在話下——朝廷自平洪楊後,雖有「脅從不問」的恩詔,但長毛餘孽已成「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除非投誠有案,倘為私下潛行各處,地方團練,抓到了仍送官處治。因此,朱家駒、王培利驚恐萬狀,一線生機,都寄託在朱寶如身上,朝夕盼望,盼到第三天盼到了。

  朱寶如告訴他們,全力奔走的結果,可以辦個遞解回籍的處分,不過要花錢。朱家駒、王培利原有款子在阜康錢莊,存摺還在。朱寶如說,這筆存款不必動,他們回到上海仍可支取。至於劉家的房子,出了這件事以後,眼前已經沒有用處,不如犧牲定洋,設法退掉,存在阜康的三千銀子提出來,在團練局及錢塘、仁和兩縣,上下打點,大概也差不多了。好在寶藏埋在劉家,地圖在他們身邊,等這場風波過去,再回杭州,仍舊可以發財。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