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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七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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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忙,不忙!」唐子韶急忙說道:「我已經叫人去叫菜了,吃了飯再走。」 「飯不吃了。」周少棠靈機一動,故意嚇他一嚇,「說實話,我們到你這裏來,已經有人在釘梢了,還是早點走的好。」 這一下,不但唐子韶吃驚,也嚇了楊書辦,臉上變色,悄悄問道:「是哪裏的人?在哪裏?」 「杭州府的人,你出去就看到了。」說著,往外就走,楊書辦緊緊跟在後面。 「兩位慢慢!」唐子韶追上來問:「晚上怎麼樣碰頭?」 「我會來看你。」 「好,恭候大駕。」 於是周少棠領頭揚長而去,出了公濟典,不斷回頭看,楊書辦神色緊張地問:「人在哪裏?」 周少棠「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對不起,對不起,害得你都受驚了。」他說:「我們到城隍山去吃油簑餅,我詳詳細細告訴你。」 上了城隍山,在藥師間壁的酒店落座,老闆姓陳,是周少棠的熟人,也認識楊書辦,親自從賬桌上起身來招待。 「這麼冷的天氣,兩位倒有興致上城隍山?難得、難得。」陳老闆問:「要吃點啥?」 「特為來吃油蓑餅。」周少棠說:「菜隨便,酒要好。」 「有一罈好花雕,賣得差不多了,還剩下來三斤,夠不夠?」 「中午少吃點,夠了。」 「我上回吃過的『一雞四吃』,味道不錯,」楊書辦說:「照樣再來一回。雞要肥。」 「楊先生放心好了。」 於是燙上酒來,先用現成的小菜、發芽豆、茶油魚乾這類下酒。這時周少棠告訴楊書辦,根本沒有人釘梢,只是故意嚇一嚇唐子韶而已。 「不過,有件事很奇怪,月如不曉得在搞啥花樣。」 等周少棠細說了他發現唐家要賣木器的經過,楊書辦立刻下了一個判斷:「唐子韶要帶了他的小老婆,逃之夭夭了。」 周少棠也是如此看法,「逃到哪裏呢?」他問:「不會逃到徽州吧?」 「逃回徽州,還是可以抓回來的。只有逃到上海,在租界裏躲了起來,只要他自己小心,不容易抓到。」楊書辦又說:「我看他用的緩兵之計,賣田最快也要十天半個月,要開溜,時間上足足夠用。」 「嗯,嗯。那麼,我們應該怎麼辦呢?」 楊書辦亦無善策,默默地喝了一會酒,突然之間,將酒杯放下,雙手靠在桌上,身上前傾,低聲說道:「我同你說實話,你剛剛開玩笑,說有人『釘梢』,我當時心裏七上八下,難過極了。俗語說得,『日裏不做虧心事,夜半敲門心不驚』。發橫財也要命的,強求不來。這件事,我們作成馬大老爺立一場功勞,關照他據實呈報;唐子韶自作自受,不必可惜。你看如何?」 周少棠想了一下,點點頭:「我同意。不過數目要打個折扣。」 「為啥?」 「咦!我不是同你講過,胡大先生要報月如的情,我們原來預備分給他一份,他不要,算是送月如。所以唐子韶作弊的數目不能實報。」 這段話中的「胡大先生」四字,不知怎麼讓陳老闆聽到了,便踱過來打聽他的消息,少不得嗟咨惋惜一番。 周少棠他們的座位臨窗,窗子是碎錦格子糊上白紙,中間嵌一方玻璃,望出去一株華蓋亭亭的不凋松,春秋佳日,樹下便是極好的茶座,陳老闆指著說道:「那株松樹下面,就是胡大先生同王撫台第一次來喫茶、吃酒的地方。王撫台有一回來過,還特為提起,這句話十七八年了。」 「王撫台如果曉得胡大先生會有今天這種下場,只怕他死不瞑目。」楊書辦感慨不止,「這樣子轟轟烈烈的事業,說敗就敗,真同年大將軍一樣。」 「比年大將軍總要好得多。」周少棠說:「至少,性命之憂是不會有的。」陳老闆接口說道:「就算沒有性命之憂,活得也沒意思了。」 「是啊!」楊書辦深深點頭:「爬得高,跌得重,還是看開點好。」 就這樣一直在談胡雪巖,直到酒醉飯飽,相偕下山,周少棠方又提到唐子韶,「我答應過他,只算兩萬四千銀子。」他說:「你同馬大老爺去說,要報就報這個數目好了。」 「好的。」楊書辦說:「不過,你應該同胡大先生去說說清楚,現在是照他的意思,看在唐子韶小老婆分上,特為少報。我們三個人是隨公事。不然,他只以為我們從中弄了多少好處,豈不冤枉。」他又加了一句:「這句話請你一定要說到。」 由於楊書辦的態度很認真,周少棠決定到元寶街去一趟。胡雪巖已經不會客了,但對周少棠的情分不同,仍舊將他請了進去,動問來意。 「你說的那匹『瘦馬』我見過了,亦就是見一見,沒有別的花樣。」周少棠說:「他虧空至少有八萬銀子,照你的意思,打了他一個三折,公事一報上去,當然要追。追出來抵還你的官款,也不無小補。」 一聽這話,胡雪巖的眼圈發紅,「少棠,」他說:「有你這句話就夠了。從出事到現在,再好的朋友,都是同我來算賬的,頂多說是打個折扣,少還一點,沒有人說一句,我介紹來的那筆存款,不要緊,擺在那裏再說,幫我去弄錢來的,可以說沒有。其中只有兩個人,一個是古應春,幫我湊了二三十萬銀子,應付上海的風潮;再一個是你。古應春受過我的好處,大家原是有往來的,像你,該當憑你本事弄來的外款不要,移過來替我補虧空,雖說杯水車薪,無濟於事,不過,我看來這兩萬四千銀子,比什麼都貴重。」 「大先生,你不要這樣說。從前我也受過你的好處。」周少棠又說:「今天中午,我們在城隍山吃油簑餅,還提起你同王撫台的交情,只怕他聽得你有這一場風波,在陰司裏都不安心。」 提到王有齡,棖觸前塵,懷念故友,胡雪巖越發心裏酸酸地想哭,「真正是一場大夢!」他說:「夢終歸是夢,到底是要醒的。」 「一個人能夠像你做這樣一場夢,古往今來,只怕也不過數得出來的幾個人。」 這話使得胡雪巖頗受鼓舞,忽然想到他從未想過的身後之名,「不曉得將來說書的人,會不會說我?」他問:「說我又是怎樣子地說,是罵我自作孽,還是運氣不好?」 「說是一定會說的,好比年大將軍一樣,哪個不曉得?」 這使得胡雪巖想起年大將軍贈妾的故事,心中一動,便笑一笑說:「我哪裏比得上年大將軍?不講這些了。老弟兄聊聊家常。少棠,你今年貴庚?」 「我屬老虎,今年五十四。」 「嫂夫人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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