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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三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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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胡府上十一月初辦喜事,胡大先生當然要趕回去。」 「喔,既然如此,應該早就動身了啊!為啥——?」 為啥?這一問誰也無法回答。那衣冠楚楚的中年人,便是盛宣懷所遣派的散播謠言的使者,他問別人說:胡雪巖看看事情不了,遁回杭州了。 於是當天下午就有人持著阜康的銀票來兌現,第一個來的「憑票付銀」五百兩,說是要行聘禮,不但要現銀,而且最好是剛出爐的「官寶」。阜康的伙計,一向對顧客很巴結,特為到庫房裏去要了十個簇新的大元寶,其中有幾個還貼著紅紙剪成的雙喜,正就是喜事人家的存款。 第二個來兌現八百兩,沒有說理由,伙計也不能問理由,這也是常有的事,無足為奇,但第三個就不對了。 這個人是帶了一輛板車、兩個腳夫來的,交到櫃上一共七張銀票,總數兩萬一千四百兩。像這樣大筆兌現銀,除非軍營發餉,但都是事先有關照的。 伙計看苗頭不對,賠著笑臉說:「請裏面坐,吃杯茶,歇一歇。」 「好,好,費你的心。」說完,那人徐步走到客座,接受款待。 這時宓本常已接到報告,覺得事有蹊蹺,便趕出來親自接待,很客氣地請教:「貴姓?」 「敝姓朱。請教!」 「我姓宓,寶蓋下面一個必字。」宓本常說:「聽說朱先生要兌現銀?」 「是的。」 「兩萬多現銀,就是一千兩百多斤,大元寶四百多個,搬起來很不方便。」 宓本常又說:「阜康做生意,一向要為主顧打算妥當,不曉得朱先生要這筆現銀啥用場,看看能不能匯到那裏,或者照朱先生指定的數目,分開來換票,豈不是省事得多。」 「多謝關照。」姓朱的說:「這筆款子,有個無可奈何的用場,我不便奉告。總而言之,人家指定要現銀,我就不能不照辦。我也知道搬起來很笨重,所以帶了車子帶了人來的。」 話說到這樣,至矣盡矣,宓本常如果再饒一句舌,就等於自己在金字招牌砍了一刀,所以喏喏連聲,馬上關照開庫付銀。 銀子的式樣很多,而兩萬多不是個小數目,也無法全付五十兩一個的大元寶,大小拼湊,還要算成色,頗為費事。 銀子是裝了木箱的,開一箱,驗一箱,算一箱,搬一箱,於是聚集了許多看熱鬧的人,議論紛紛,到最後自然而然地形成一個疑問:莫非阜康的票子都靠不住,所以人家才要提現? 等姓朱的一走,阜康則到了打烊的時候,上了排門吃夜飯。宓本常神情沮喪,食不下嚥,勉強吃了半碗飯,站起身來,向幾個重要的伙計招招手,到後面樓上他臥室中去密談。 「我看要出鬼!」他問:「現銀還有多少?」 「一萬八千多,」管庫的說。 「只有一萬八千多?」宓本常又問,「應收應解的一共多少?」 於是拿總賬跟流水賬來看,應收的是外國銀行的存款及各錢莊的票據,總共十五萬六千多兩,應付的只能算各聯號通知的匯款,一共六萬兩左右,開出的銀票,就無法計算了。 「這樣子,今天要連夜去接頭。都是大先生的事業,急難相扶。他們有多少現銀,開個數目給我,要緊要慢的時候,請他們撐一撐腰。」 所謂「他們」,是指胡雪巖在上海所設的典當、絲行、繭行。阜康四個重要的伙計,奔走半夜情況大致都清楚了,能夠集中的現銀,不過十二萬兩。 宓本常將應收應付的賬目,重新仔細核算了一下,能夠動用的現銀,總數是二十三萬兩左右。 「應該是夠了。」宓本常說:「只要不出鬼,就不要緊。」他突然想起大聲喊道:「阿章,阿章!」 阿章是學徒中的頭腦,快要出師了,一向經管阜康的雜務,已經上床了,復又被喊了起來說話。 「你『大仙』供了沒有?」 「供大仙是初二、十六,今天是月底。」 「提前供,提前供!現在就供。」 所謂「大仙」就是狐仙,初二、十六上供,一碗燒酒,十個白的蛋,酒是現成,蛋要上街去買。時已午夜,敲排門去買了蛋來,煮好上供,阿章上床已經兩點鐘了。 第二天在床上被人叫醒,來叫他的是他的師兄弟小毛,「阿章,阿章!」他氣急敗壞地說:「真的出鬼了!」 「你說啥?」 「你聽!」阿章側耳靜聽了一下,除了市聲以外,別無他異,不由得詫異地問:「你叫我聽啥?」 「你聽人聲!」 說破了,果然,人聲似乎比往日要嘈雜,但「人聲」與「鬼」又何干? 「你們去看看,排門還沒有卸,主顧已經在排長龍了。」 阿章一聽,殘餘的睡意都嚇得無影無蹤了,急忙起來,匆匆洗把臉趕到店堂裏,只見宓本常仰臉看著高懸在壁的自鳴鐘。 鐘上指著八點五十分,再有十分鐘就要卸排門了,就這時只聽宓本常頓一頓足說:「遲開不如早開,開!」 於是剛剛起床的阿章,即時參加工作,排門剛卸下一扇,人群如潮水般湧來,將他擠倒在地,阿章在叫:「要出人命了!要出人命了!」 幸而巡捕已經趕到,頭裹紅布的「印度阿三」,上海人雖說司空見慣,但警棍一揚,還是有相當的彈壓作用,數百顧客,總算仍舊排好長龍。巡捕中的小頭目,上海人稱之為「三道頭」,進入阜康,操著山東腔的中國話問道:「誰是掌櫃?」 「是我!」宓本常挺身而出。 「你開錢莊?」 「錢莊不是阿拉開的,不過歸阿拉管。」 「只要是你管就好。快把銀子搬出來,打發人家走路,免得把市面弄壞。」 「銀子有的是。三道頭,拜託你維持維持秩序,一個一個來。」 三道頭點點頭,朝櫃檯外面大聲說道:「銀子有的是,統通有,一個一個來!」 這一聲喊,顧客又安靜了些。伙計們都是預先受過叮囑的,動作盡量放慢,有的拿存摺來提存,需要結算利息,那一來就更慢了,站櫃檯的六個人,一個鐘頭只料理了四五十個客戶,被提走的銀子,不到一萬,看樣子局面可以穩住了。 到了近午時分,來了一個瘦小老者,打開手巾包,將一扣存摺遞進櫃檯,口中說道:「提十萬。」 聲音雖不高,但宓本常聽來,恰如焦雷轟頂,急心親自趕上來應付,先看摺子戶名,上寫「馥記」二字,暗暗叫一聲「不妙!」 「請問貴姓?」 「敝姓毛。」 「毛先生跟兆馥先生怎麼稱呼?」 「朋友。」 「喔。毛先生請裏面坐。」 「也好。」 姓毛的徐步踏入客座,小徒弟茶煙伺候,等坐定了,宓本常問道:「毛先生是代兆馥先生來提十萬銀子?」 「是的。」 「不曉得在什麼地方用,請毛先生吩咐下來,好打票子。」 「在本地用。」 「票子打幾張?」 姓毛的抬眼看了一下,慢吞吞地問道:「你是打哪裏的票子?」 宓本常一愣,心想自然是打阜康的銀票,他這樣明知故問,必有緣故在內,因而便探問他說:「毛先生要打哪裏的票子?」 「匯豐。」 宓本常心裏又是一跳,匯豐的存款只有六萬多,開十萬的支票,要用別家的莊票去補足,按規定當天不能抵用,雖可情商通融,但苦於無法抽空,而且當此要緊關頭,去向匯豐討情面,風聲一傳,有損信用。 轉念到此,心想與其向匯豐情商,何不捨遠就近向姓毛的情商,「毛先生,」他說:「可不可以分開來開?」 「怎樣分法?」 「一半匯豐、一半開本號的票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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