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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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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勉林想了一下答說:「他剛剛來,決不敢弄好處,不會有把柄落在我們手裡;反而開了個惡例。」 「說得是。總辦的做法也很高明,儘量跟他客氣,敷衍得他舒舒服服;就是不給他實權,叫他少管公事。」 「對!怎麼把他敷衍得舒舒服服,就交給你辦了;大不了多花幾兩銀子,不要緊。」 「是!」王伯炎答說:「福克昨天來問道,什麼時候談合約,我說這兩天左大人在這裡,總辦沒有工夫,等左大人走了再說。現在我就通知他了,叫他馬上來談。」 「好!你跟他談。」 福克是早就預備好了的,品類、價格、交貨期限,合約底稿;價格是照數量多寡決定,買得愈多愈便宜,但傭金卻照比例實足計算。 軍火的傭金,高低不等,但最少也得一個二八扣,不過福克開的傭金,只得一個折扣;王伯炎便向翻譯笑道:「福克先生在中國多年,怎麼說外行話?」 「是,是傭金的折扣不對?」 「不是傭金的折扣不對。」王伯炎又換了一個說法:「是拿我們當外行看。」 翻譯跟福克嘰哩咕嚕談了一陣,轉臉向王伯炎說道:「福克的意思是,這筆生意因為是面奉左大人交代,價錢格外克己,所以他是照成本開的,等於白當差;要請王老爺原諒。」 「言重,言重!」王伯炎說:「我們要請他原諒,這個數目,我怎麼向上頭交代?莫非他跟胡大先生做交易,也是這個折扣?」 「是的,」福克居然透過翻譯,這樣回答;不過他也有解釋,「以前如果跟胡先生自己談。什麼話都好說;倘或是跟左大人自己談,胡先生是連一個回扣都不要的。」 「唏!唷!」王伯炎大驚小怪地,「照這樣說,他還算特為照應我們的?」 「話也不是這麼說。」翻譯答說:「據我們所知,回扣有多有少,看情形而定;好在以後還有生意,總有補報的時候。」 「我是頭一回,總要讓我有個面子,你跟他說,我下一回補報他。」 翻譯跟福克又是談了好半天,最後無可奈何地回復王伯炎,「王老爺,」他說:「福克的意思,回扣多少都行,不過價錢要提高。」 「提高到多少呢?」 「這要看王老爺,要多少就是多少。」 「喔,他的意思是『戴帽子』?」 「是的。」 「那末戴了帽子他承認不承認呢?」 「當然承認。不過──」那翻譯吞吞吐吐地沒有再說下去。 王伯炎當然要追問,「不過什麼?」他說:「大家頭一回做交易,要以誠相待。」 「那末,我說老實話,價目表早就開出去了。」 「開給哪個?」 「胡大先生。」翻譯趕緊又補了一句:「不是這兩天的事。」 王伯炎一聽這話,大為光火;臉色青一陣、紅一陣的,最後吐出一句話來:「原來是個圈套!」 當下弄得不歡而散,王伯炎憤憤不平,再一打聽,還有氣人的事,原來福克決意跟胡雪岩保持良好的關係,所以在這筆軍火的傭金中,為他保留了一個折扣;雖然胡雪岩表示,不願不勞而獲,但福克還是照原來的計畫。買軍火兩成回扣,是最起碼的行情,還要平白為人分去一半,王伯炎覺得這件事對總辦實在很難交代。 李勉林本來就有上當的感覺,在他的判斷,胡雪岩將福克帶到左宗棠那裡,是以西征轉運局委員的身分干預江南的軍火採辦事宜,京中的「都老爺」參上一本,連左宗棠的面子都不好看,因而叫福克來請他引見。事實上他們暗底下都談好了,只是利用他來擺個渡而已。因此聽到王伯炎的報告以後,認為事態很嚴重,特意去找上海道邵友濂商量。 「合肥道趙丁憂,實在不湊巧,北洋是張振軒大有取而代之的意思;這裡左湘陰著著進逼,裡面一個聶仲芳臥底;外面一個胡雪岩花樣百出。製造局是北洋的基礎,看來要保不住了。」李勉林憂心忡忡地說:「小村兄,你一向足智多謀,總要看在大家都是曾文正一脈相傳這一點的情份上,幫幫我的忙才好。」 「言重,言重。」號「小村」的邵友濂說:「彼此休戚相關,我決無坐視之理。胡雪岩在左湘陰面前的份量,也大不如前了,你先咬咬牙撐住,等我找個機會,好好來打他一悶棍,叫他爬不起來。」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即使不僵也不能有什麼作為了。」邵友濂打斷他的話說:「勉林兄,目前最要緊的一件事,你要把聶仲芳敷衍好。」 「我明白。」 「至於福克的合約,你最好還是讓胡雪岩跟他去訂。」 「喔,這,這有什麼講究嗎?」 「自然有講究。這筆經費,將來少不得要在江海關的收入之中開支;如果我這裡調度不開,不是害你受人家的逼?」 李勉林沉吟了一會,恍然大悟,江海關的稅收歸邵友濂管,將來該付福克的款子,他可以藉故拖延;如果是胡雪岩跟福克簽的約,福克自然只能找胡雪岩去辦交涉,所以邵友濂的刁難福克,實際上便是與胡雪岩為難。 「好,好!」等想通了,李勉林滿口應承,「我回去就辦。」 李勉林的辦法是,命王伯炎備公事稟報左宗棠,說福克索價過高,合約談不攏,福克以前承辦西征軍火,只有胡雪岩能使他就範,所以為了大局著想,請左宗棠徑飭胡雪岩與福克簽訂合約,同時,福克原擬致送回扣一成,江南製造局決不敢領這筆回扣,請在價款中扣除,庶符涓滴歸公之議。 這一份「稟帖」說得冠冕堂皇,到得兩江總督衙門,左宗棠認為言之有理;便將原稟錄了一個副本,一併寄交胡雪岩辦理。這樣由上海而江甯,由江寧而杭州,再由杭州而上海一個大圈子兜下來,函電往來,很快地兩個月過去,事情尚無結果,局勢卻有了重大變化。 原來東鄰朝鮮發生內亂,國王李熙闇弱,王妃閔氏當權;李熙的本生父叫李昰應,稱號是「大院君」,與王妃爭權,已非一日,這一次的內亂是大院君的黨羽進攻王宮,傷及王妃,並殺大臣閔謙鎬等人。日本見有機可乘,出兵朝鮮;駐日公使黎庶昌急電署直隸總督張樹聲,建議北洋立派兵艦,與日軍抗衡。 張樹聲本就想有聲有色地大幹一番,接到黎庶昌告警的電報,決定一面出兵觀變,一面奏報朝廷。 朝廷對張樹聲能夠迅速應變,頗為嘉許,但因法國其時正在圖謀越南;朝鮮又有警報,怕張樹聲無法應付,所以決定命在籍守制的李鴻章奪情複起,即日回津。 因而便有人勸張樹聲說:「朝中既已命令他主持此事,出兵似以等合肥回任後再辦為宜。」張樹聲不聽,說兵貴神速,時機一誤,讓日本軍著了先鞭,中國要落下風。他既負北洋重任,不能因循自誤。 於是當第二道催李鴻章動身的電報剛到合肥,李鴻章已複奏即行就道,由上海轉天津時,張樹聲所派的軍隊,已經在「跨海征東」途中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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