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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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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九不相宜。」寶鋆說道:「他嫌陝甘太苦不肯去;最後拿富庶的兩江給他,且不說人心不服,而且開挾持這例,朝廷以後用人就難了。」 寶鋆是恭王的智囊,聽他說得不錯,便即問道:「那末,你看是讓誰去呢?」 「現成有一個在那裏:左季高。」 「啊,啊!好。」恭王深深點頭。 原來左宗棠在軍機處,主意太多,而又往往言大而誇,不切實際;寶鋆一直在排擠他。左宗棠一氣之下,上摺告病,請開缺回籍養痾;朝廷賞了他兩個月的假。恭王畢竟忠厚,雖也討厭左宗棠喋喋不休,但擠得他不安於位,也不免內疚神明,如今有兩江這個「善地」讓他去養老,可以略補疚歉,因而深為贊成。 於是九月初六那天,由恭王面奏,說海防之議方興,勢在必行,主其事者是北洋、南洋兩大臣,北洋有李鴻章在,可以放心;南洋需要有威望素著的重臣主持,幾經考慮,認為以左宗棠為最適且。而且,江南政風疲軟,亦須像左宗棠那樣有魄力的人去當總督,才能大事整頓。 慈禧太后亦很討厭左宗棠的口沒遮攔,什麼事想到就說,毫無顧忌,不過她很念舊,總想到左宗棠是艱難百戰、立過大功勞的人,既然不宜於在朝,應該給他一個好地方讓他去養老,所以同意了軍機的建議。外放左宗棠為兩江總督。 這個消息傳到時,恰好胡雪巖陪著暢遊了西湖上六橋三竺之勝的寶森回到上海。對他來說,這自然是個喜訊,不由得又在心裏激起了好些雄圖壯志。 照例的,胡雪巖每一趟到上海,起碼有半個月工夫,要應付為他接風而日夜排滿了的飯局,第一是官場,第二是商場,最後才輪到至親好友。古應春和七姑奶奶夫婦是「自己人」,挨到他們做主人請客,已經是十月初,將近慈禧太后萬壽的日子了。 這天請了兩桌客,陪客也都是「自己人」,其中有劉不才——他如今管著胡慶餘堂藥店,這一回到上海是要轉道北方去採辦明年要用的藥材;有宓本常,他是阜康雪記銀號上海總號的「大夥。」 此外也都是胡雪巖私人資本開設的絲號、典當的檔手。 酒闌人散,為時尚早,胡雪巖想趁此機會跟古應春夫婦好好談一談自己這幾天的見聞與想法,所以決定留宿在古家。 古家原替他預備得有宿處,是二樓後房極大的一個套間,一切現成,便將他的轎班與跟班都打發了回去,只留下一貼身的小跟班,名叫阿成的,隨他住在古家。 「應春,這回湘陰放兩江,等於合肥摜了一大跤;你看,我們有點啥事情好做?」 「小爺叔,」古應春答說:「我看你現在先不必打什麼主意,不妨看看再說。」 「為啥?」 「事情明擺在那裏,合肥、湘陰一向是對頭,湘陰這趟放兩江,第一,他不會像以前的幾位制台那樣,讓北洋來管南洋的事;其次,湘陰跟劉峴帥是湖南同鄉,劉峴帥吃了合肥的虧,湘陰只要有機會,自然要替他報復,這是湘陰這方面;再說合肥那方面,當然也要防備。論手段是合肥厲害,說不定先發制人,我們要防到『吃夾檔』。」 「『吃夾檔』?」胡雪巖愕然,他想不通左李相爭,何以他會受池魚之殃? 「兩方面勾心鬥角,不外乎兩條計策,一種是有靠山的,擒賊擒王;一種是有幫手的,翦除羽翼。湘陰是後面一種,小爺叔,合肥要動湘陰,先要翦除羽翼,只怕你是首當其衝。」 胡雪巖悚然動容,但亦不免困惑,「莫非你要叫我朝合肥遞降表?」他問,「我要這樣做,怎麼對得起湘陰?」 「遞降表當然說怎麼樣也不行的。我看,小爺叔要聯絡聯絡邵小村。」 邵小村名友濂,浙江餘姚人,也算是洋務人材,一向跟李鴻章接近;新近放的上海道——上海道本來是李鴻章的親信劉瑞芬,另為劉坤一參盛宣懷一案,劉瑞芬秉公辦理,因而得罪了李鴻章,設法將他調為江西藩司。劉去邵來,足以看出上海道這個管著江海關的肥缺,等於是由李鴻章在管轄。 「聯絡邵小村,不就是要吊合肥的膀子?莫非真的要磕了頭才算遞降表?」 「吊膀子」是市井俚語;語雖粗俗,但說得卻很透徹。古應春默然半晌,突然提出一個驚人的建議。 「小爺叔,一不做,二不休,你索性花上二、三十萬銀子,把邵小村攻掉!」 這一下,胡雪巖更覺錯愕莫名;「你是說,要我去當上海道?」他問。 「是啊!」 胡雪巖無從置答,站起來踱著方步盤算了好一會,突然喊道:「七姐,七姐!」 七姑奶奶正在剝蟹粉預備宵夜點心,聽得招呼,匆匆忙忙出來問道:「小爺叔叫我?」 「應春要我去做上海道。你看他這個主意,行得通,行不通?」 七姑奶奶楞一下,「怎麼一樁事情,我還弄不清楚呢?」她看著她丈夫問:「上海道不是新換的人嗎?」 這一下倒提醒了古應春,自覺慮事不周;邵友濂到任未幾,倘非有重大過失,決無開缺之理,因而點點頭答說:「看起來不大行得通。」 「而且,我也不是做官的人。」胡雪巖問:「你看我是起得來早去站班的人嗎?」 胡雪巖雖戴「紅頂」畢竟是「商人」。如今發了大財,起居豪奢,過於王侯;分內該當可擺的官派,也不過是他排場的一部分。倘說補了實缺,做此官,行此禮,且不說像候補道那樣,巴結長官,遇到督撫公出,早早趕到地方去站班伺候,冀盼一邀;至少大員過境,上海道以地方官的身分,送往迎來,就是他視為畏途的差使。 七姑奶奶有些弄明白了,她也是聽古應春說過,邵友濂是李鴻章的人,跟胡雪巖是左宗棠的人,算是敵對的。現在古應春建議胡雪巖去當上海道,取邵而代之,不是上海道對胡雪巖有何好處,只是要攻掉邵友濂而已。 「不管行得通,行不通;也不管小爺叔舒服慣,吃不吃得來做官的苦頭,根本上就不該動這個念頭!」 七姑奶奶說話向來爽直而深刻;因此何以不該動這個念頭,在古應春與胡雪巖都要求她提出解釋。 「我倒先請問你,」七姑奶奶問她丈夫:「上海道是不是天下第一肥缺?」 「這還用你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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