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紅頂商人 | 上頁 下頁 | |
一〇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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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朝廷就必須安撫左宗棠,不但為了保全瑞麟,亦因為由「恐未足紓朝廷南顧之憂」這句話而起了警惕。所以上諭中責備瑞麟,措詞相當嚴厲:「左宗棠凱旋後,粵省安插降卒,搜誅土匪,善後之事方多;正當留紮勁兵,以資鎮壓。瑞麟既諮催高連升赴廣東提督本任,何以反令左宗棠將其部典檄飭回閩?倘閩軍凱撤,而降卒土匪又複滋生事端,重煩兵力,該署督其能當此重咎耶?」 接下來便是悉如左宗棠所請:「高連升所部五千余人,計每月餉需不過三萬餘兩。即著左宗棠檄飭該提督帶所部赴任,月餉由瑞麟、郭嵩燾按月籌給,不准絲毫短少蒂欠,致有掣肘之患!」 瑞麟的受這頓申斥,當然很失面子,但前程是保住了;保不住前程的是末受申斥的郭嵩燾。 朝廷的意思是決意保全瑞麟,犧牲郭嵩燾來換取左宗棠的「忠誠」。不過上諭于「用人行政」,動輒申明,「一秉大公」,而廣東軍務的貽誤,督撫同罪,不該一個被黜、一個無事。所以運用「打而不罰」,「罰而不打」這個不成文的「公平」之理,對瑞麟嚴加申飭是已打不罰;而對郭嵩燾之不「打」,正是將「罰」的先聲。 不過七八天的功夫,有關廣東的政局,一日連發兩諭,一道是由內閣「明發」,「著郭嵩燾來京,以蔣益澧為廣東巡撫」;另一道是僅次於「六百里加緊」的緊急軍報的「廷寄」,分飭浙江、廣東及福建,寫的是: 馬新貽奏:巡視海口情形,酌議改造戰船;粵省軍事已定,藩司蔣益澧應否前往各一折。官軍搜捕洋盜,全賴船械得力,方能奏效。馬新貽見擬改造紅單廣艇三十號,合之張其光原帶廣艇十隻,共計四十號,分派溫州等處各要口;並購買外國輪船一兩隻,以為遊擊搜剿之用,所籌尚屬周妥,均著照所請行。仍著馬新貽督飭沿海各將弁,就見有師船,認真巡緝,搜捕餘匪,以靖地方,毋得稍涉疏懈。本日已明降諭旨;授蔣益澧為廣東巡撫。即著蔣益澧趕緊交卸起程,前赴新任。蔣益澧經朝廷擢膺疆寄,責任非輕,到任後將軍務吏治及籌餉各事宜,力加整頓,以期日有起色;毋得稍蹈因循積習,致負委任。將此由五百里各諭令知之。 ※※※ 左宗棠驅逐郭嵩燾是為了想占得廣東這個地盤。這個目的在表面看,算是達到了;其實不然。 朝廷接納左宗棠對蔣益澧的力保,雖說是要脅之下,不得不然;但到底集眾之力對付獨斷獨行的左宗棠,畢竟有其深謀遠慮的過人之處。沒有多久,明眼人都可以看得出來,到頭來是朝中用事的人,棋高一著。 第一,朝廷已有初步的打算,還要重用左宗棠,因而借他力保蔣益澧這件事上,特加詞色,以為籠絡;第二,廣東的富庶,早就有名,而且一向是內務府公私需索之地,十多年來,洪楊荼毒遍東南,但廣東受災極輕。不過早年為了籌餉,廣東督撫不得不遷就膺膺茲閫寄的曾國藩的保薦。事平以後,情況不同,收權之時已到;但一則礙著曾國藩,再則以郭嵩燾的出身與居官的績效,如無重大過失,不能隨便調動,尤其是有瑞麟在,相形對比,如說要整飭廣東吏治,首先該調的應該是瑞麟而不是郭嵩燾。即令退一步來看,至少亦該瑞郭同調;否則諭旨中一再申明的「用人行政,一秉大公」等等冠冕堂皇的話,就變成欺人之談了。 難得左宗棠力攻郭嵩燾,卻好可用來作為收權的途徑。黜郭不易;要黜蔣益澧容易得很。因為論他的出身資望與才具,都不適方面之任;將來一紙上諭,輕易調動,決不會有人說閒話。 再有層好處,便是有蔣益澧的比照;瑞麟當兩廣總督,便顯得很夠格了。所以八月間降旨,瑞麟的兩廣總督真除;由署理變為實授。 同一天──同治五年八月十七,另有兩道上諭:一道是陝甘總督楊岳斌奏:「才力不及,病勢日增,懇請開缺」;調左宗棠為陝甘總督。 另一道說:「楊岳斌於人地不甚相宜,辦理未能有效;眷顧西陲,實深廑系。左宗棠威望素著,熟諳韌略,於軍務地方,俱能措置裕如;因特授為陝甘總督,以期迅掃回氛,綏靖邊陲。」是特為表明,賦左宗棠以平服西北的重任。 照歷來的規制,封疆大臣的調動,首先將預定的人選召赴到京,陛見稱旨,方始明發上諭;然後「請訓」出京。如果不經這一番程式,直接降旨調補,那末新任就該自請陛見請訓;意思是此一調動,必含有除舊佈新的整頓之意在內。朝廷的希望如何,必先探詢明白,所以應該請訓。當然,亦有例外,例如軍情緊急,不容耽誤,便可在上諭中明示:「即赴新任,毋庸來京請訓。」對左宗棠的新命,即是如此。 不過,這是表面的看法,實際上另有文章。因為左宗棠由東南舊任赴西北新任,繞道京師,由山西入秦隴,並不算太費事;而況回亂勢緩,已經歷相當時日,與防患將然,深恐一發不可收拾,愈早撲滅愈好的情況不同。而所以阻止他赴京請訓,只為左宗棠的手段,軍機處及各部院都領教過了,要餉要人,需索不已;一旦到京,非滿足他的要求不到任,豈不麻煩?所以索性不要他上京。 ※※※ 調任的上諭到達福州時,已在二十天之後。其時左宗棠正在大辦「保案」,肅清福建廣東殘匪,出了力的人,固然個個有分;不曾出力的,亦千方百計,夤緣請托,希翼在保案上加個名字。一時福州城內「冠蓋雲集」,熱鬧非凡;及至傳出左宗棠調督陝甘的消息,在福建候補,已搭上了線,可以借軍功升官補缺的人,無不大為失望,因為靠山雖然未倒,卻已移了地方,無可倚恃了。 胡雪岩這時也在福州。左宗棠為了酬謝他在上海接濟軍火糧餉的功勞,特地備好一個「附片」,等他到了,方始隨折拜發。這個「附片」是專保胡雪岩加官;不列入名單而單獨保薦,稱為「密保」,效用與開單「明保」,不大相同,措詞當然極有份量,說是:「按察使銜福建補用道胡光墉,自臣入浙,委辦諸務,悉臻妥協。杭州克復後,在籍籌辦善後,極為得力;其急公好義,實心實力,迥非尋常辦理賑撫勞績可比。迨臣自浙而閩而粵,迭次委辦軍火軍糈,絡繹轉運,無不應期而至,克濟軍需。」是故懇請「破格優獎,以昭激勵,可否賞加布政使銜」。 加官自是胡雪岩所希望的;不過,使他特別興奮的,還不在布政使這個銜頭,而加了布政使銜,便可改換頂戴。原銜按察使──臬司是正三品,戴的是亮藍頂子;布政使──藩司是從二品,便可以戴紅頂子了。 捐班出身的官兒,戴到紅頂子,極不容易;買賣人戴紅頂子,更是絕無僅有的事;除非像乾隆年間的鹽商那樣出自特恩,但亦只有一兩個人。是故飲水思源,想起將有得戴的紅頂子,雖出自左宗棠的保薦;但沒有王有齡,何有今日?因而又特地到王有齡的老家去了一趟──贍恤王氏遺屬,是胡雪岩逢年過節的第一件大事;這次登門,完全是感念舊情,哭奠一番。 本來還想親謁墓門,無奈有件大事在辦,忙得不可開交;只好等公事完了再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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