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紅頂商人 | 上頁 下頁
九二


  「這就是了!但願蔣楊二分,安於其位;就等於大人仍舊兼攝浙江撫篆一樣。不過,大人,我有句話,只怕忠言逆耳。」

  「不要緊,你我無話不可談。而況你必是為我打算的好話。」

  「是,我是替大人打算;細水長流,穩紮穩打。」胡雪岩很從容地答說:「浙江的收入不但有限,而且沒有確數可以預估。地丁錢糧,已經奉旨豁免;鹽課收入,決要明年春末夏初,才有起色;米捐要看鄰省肯不肯幫忙?靠得住的,只有厘金;市面越來越興旺,收數自然越來越多,但也要看經手人的操守。至於支出,第一是善後;第二是海塘,都要大把花銀子。大小衙門,文武官員的經費俸祿,更不能不籌;地方上總還要養些兵。大人倒想一想看,倘或每個月先湊二十萬銀子解糧台;藩庫一清如洗,甚麼事都動不了,蔣薌泉這個藩司,怎麼還當得下去?」

  「這,」左宗棠呆了半晌,方始說下去:「這也不致於如你所說的那樣子艱窘吧?」

  「當然。我是說得過分了一點。不過,大人,請你也要替馬中丞想一想;人家剛剛巴結到方面大員,自然也想做番事業。如果處處捉襟見肘,動彈不得;那時候怎麼辦?只有逼蔣薌泉;逼蔣薌泉就是逼大人。」胡雪岩停了一下又說:「從前江西沈中丞是曾中堂一手提拔的;本省的厘金說截留就截留,朝廷也不曾責備他耽誤了曾家弟兄的『東征』。馬中丞為人雖不如沈中丞那樣子剛烈,然而也不是肯得過且過的人。」

  提到沈葆楨與曾國藩交惡的往事,左宗棠不能不起警惕之心。他是最講究利害關係;冷靜思量,馬新貽的腳步站得很穩;亦無弱點可攻,果然為此有所爭執,自己不見得能占上風。而且一鬧開來,蔣益澧首當其衝;他一調離了浙江,每月又何有二十萬銀子可得?

  轉念以此,便心平氣和地問道:「那末,雪岩,你說呢?我該怎麼辦?」

  胡雪岩率直答道:「只有減個數目。」

  「減多少呢?」左宗棠問。

  「這我就不敢說了。」左宗棠答道,「惟有請大人交代下去,官兵弟兄先委屈些,只要局面一好轉,必然補報。」

  「好!」左宗棠點點頭,「我也不忍太累浙江;就照你的意思,讓糧台重新核算,減到減無可減為止。不過,雪岩,我的處境你是知道的,一直孤立無援;總要打開一條出路才好。」

  「是!」胡雪岩毫無表情地應聲。

  「你要大大地幫我的忙!」左宗棠問道,「你看,我的出路該怎麼打?」

  「大人不是已有成算了嗎?」

  那是指謀取廣東而言。左宗棠微微皺著眉說:「驅郭不難;難在孰可取代?薌泉的資望,當方面之任,總嫌不足。萬一碰個釘子,我以後就難說話了。這一層關係很大,沒有把握以前,我不便貿然動手。然而,這話又不能向薌泉透露。」

  胡雪岩很用心地聽著;細細體會,辯出味外之味,蔣益澧如果想當廣東巡撫,得另外去找一份助力。這也就是說,只要朝中有奧援,保證左宗棠將來舉薦時不會駁回;他是樂於出奏的。

  想到這裡,便又自問:是不是該幫幫蔣益澧的忙?這個忙幫得上幫不上?前者無須多作考慮;能讓蔣益澧調升廣東巡撫,于公于私都大有好處。至於幫得上忙、幫不上忙?此時言之過早;反正事在人為,只要盡力,就有希望。想停當隨即說道:「大人是朝廷柱石,聖眷一直優隆。我在上海聽京裡的人說起,恭王很看重大人;醇王尤其佩服。想當初,曾中堂可以保他督辦軍務有關省份的巡撫;如今大人又為甚麼不可以?至於說到薌泉的資望,由浙藩升粵撫,亦不算躐等;馬中丞不就是個現成的例子?當然,廣東因為粵海關的收入與內務府很有關係,情形與他省不同;但是,只要京裡有人照應,亦不是沒有希望的事。」

  「就是這話囉,要京裡有人照應!薌泉在這一層上頭,比較吃虧。」

  「就眼前燒起冷灶來,也還不晚。」

  左宗棠深看了他一眼;沉吟又沉吟,終於說了一句:「你不妨與薌泉談談!」

  「是!」

  「他的事要靠你。」左宗棠又說,「我更少你不得。你在我這裡,既不帶兵,又不管糧台;可是比帶兵管糧台更要緊。雪岩,等我一走,你也要趕緊動身,長駐上海;糧台接濟不上,要餉要糧要軍裝,我就只靠你一個人了!」

  這份責任太重,胡雪岩頓感雙肩吃力;可是說甚麼也不能有所猶豫,便硬著頭皮答一聲:「是!大人請放心!」

  「有你這句話,我真的可以放心了。」左宗棠舒了口氣;然後問道:「你有甚麼事,要我替你辦的?我預備月底動身;還有半個月的功夫。有話你趁早說。」

  胡雪岩早就想過了,左宗棠一走,雖是蔣益澧護理巡撫的大印,有事仍舊可以商量得通;然而究竟不如托左宗棠來得簡捷有力。這半年的相處,自己從無一事求他;如今卻不能再錯過機會了。更何況是他先開口相問;倘再不言,反顯得矯飾虛偽,未免太不聰明。

  有此瞭解,便決定「暢所欲言」;先使個以退為進的手法,「想求大人的事情很多,」他說,「又怕大人厭煩,不敢多說。」

  「不要緊,不要緊!」左宗棠連連擺手,「一向都是我托你,欠你的情很多;你儘管說。」

  「是!」胡雪岩說:「第一件,從前的王中丞,死得太慘。當時蒙大人主持公道,查明經過,查明參奏。不過這一案還沒有了,想請大人始終成全。」

  「喔,」左宗棠有些茫然;因為事隔兩年有餘,記憶不清,只好問說:「這一案怎麼沒有了?」

  「就是同治元年四月裡,大人所奏的『訊明王履謙貽誤情形』那一案──」

  「啊,」左宗棠被提醒了,「你等一下。」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