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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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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翁,」與胡雪巖見著了面,蔣益澧哭喪著臉說:「你非幫我的忙不可!大帥交代下來了,浙江每個月解福建協餉二十萬兩;按月十二號匯出,遲一天都不准。這不是強人所難嗎?」 聽得這話,胡雪巖也嚇一跳。洪楊之亂,浙江遭劫特深,滿目瘡痛,百廢待舉,何來每月二十萬兩銀子,供養入閩之師?當時估計,每月能湊十萬兩銀子,已經至矣盡矣;不想左宗棠獅子大開口,加了一倍,而且日子都不准拖,這就未免太過分了。 「雪翁,」蔣益澧又說,「於公於私,你都不能不說話,私,老兄在大帥面前言聽計從;公,俗語說的『羊毛出在羊身上』,真是逼得非解這個數目不可,只有讓地方受累。雪翁,你也於心不忍吧!再說,我到底不過是藩司。」 最後這句話,才是蔣益澧真正的苦衷。目前巡撫的大印握在手裏,令出即行,辦事還容易;等馬新貽一到任,認為協餉數目太大要減,他當藩司的,不能不聽命。而另一方面左宗棠又是一手提拔他的恩主,且有承諾在先,不能不維持原數。這一下豈非擠在夾縫裏軋扁了頭? 想了一會,胡雪巖覺得這個麻煩非攬下來不可,便點點頭說:「好的。我來想辦法。」 「這一來有救了!」蔣益澧如釋重負,拱拱手問說:「雪翁,諒來胸來成竹了。是何辦法,可以不可以先聞為快?」 「當然,當然!原要請教。」胡雪巖答說,「第一,我想請左大人酌減數目。」 「酌減?」蔣益澧問,「減多少?」 「總得打個七折。」 「打個七折,每月亦還得要十四萬兩。」蔣益澧說:「如今軍務肅清,我這個藩司不必帶兵打仗,要在本分上做點事。你看——」 蔣益澧細數他該做的事,最有關國計民生的要政,便是興修水利。浙江全境皆是土田,近山者瘠,近水者腴。兼以蠶絲之利,首重栽桑;而桑樹的栽培灌溉,與水田的要求,沒有甚麼兩樣。所以自古以來,在浙江做官,而遺愛在民,久留去思的,無不是因為在水利方面大有成就之故。 浙江的水利重在浙北;浙北的水利又重在海塘。乾隆六次南巡,都以巡視浙江海塘為名,可以想見其關係的重大。海塘欲求完固足以捍禦海潮,須用石塘;洪楊作亂以來,海寧一帶的石塘沒有修過,日漸坍圮,現在要及時修復,估計費用須上百萬銀子;迫不得已,只有先辦土塘,暫且將就。 「就是辦土塘,亦要三十萬銀子。土塘料不貴,人工貴;大亂之後,壯丁少了,就是人工貴。」蔣益澧說,「雪翁,這件事我亦要跟你好好商量;怎麼籌得一筆款子,拿海塘修一修?萬一海塘潰決,可是件不得了的事,一想起來,我真連覺都睡不著。」 聽蔣益澧這樣表示,即令是矯飾之詞,胡雪巖亦是十分可敬。「三代以下惟恐不好名」,他的本心不必問。聽他的語氣是想做好官;正不妨與人為善,趁此機會捧他一捧、扶他一扶,拿他逼到好官的路上,亦正是地方之福。 想到這裏,他毫不遲疑地答道:「請放心。我來策劃一下,大家量力捐辦,不是難事。」 「那就再好沒有。」蔣益澧很欣慰地,「還有西湖的疏浚,也不能再拖了。西湖水利,關乎杭州、海寧的水田灌溉;明年春天以前,一定要整理好,這也得好幾萬銀子。雪翁,你倒想,我這個藩司難做不難做?有啥開源之道,真要好好向你請教。」 「如今只有在鹽上動腦筋。」胡雪巖答說,「倘能照我的辦法,可以救得一時之急,一年半載,福建軍務,告個段落;浙江不必再負擔協餉,那時候就輕鬆了。」 「我也是這麼想,不過,鹽法我不大懂;大帥倒是內行。」 「左大人是內行?」胡雪巖很驚異地問。 「這也無足為怪的。雪翁,你莫非不知道?大帥是陶文毅公的兒女親家。」 「啊!啊!原來如此!」 胡雪巖恍然大悟,左宗棠對鹽法內行,淵源有自。在他廿六歲時,兩江總督陶澍在江西閱兵事畢,請假順道回湖南安化原籍掃墓,經過醴陵,縣官照例「辦差」,佈置公館時,請主講醴陵淥江書院的左宗棠,做了一副對聯,陶澍一見,激賞不已;問知縣官,出自左宗棠的手筆,當時便請來相見。 *** 果然,一談到浙江的鹽務,左宗棠立即表示,在他交卸浙江巡撫兼職以前,有幾件必辦的事,其中之一是就是整頓浙江鹽務,改引行票,打算從同治四年正月起,先試辦一年。 「我的辦法,一共四款:第一是緝私;第二是革浮費;第三是減價;第四是清查煎鹽的灶戶。至於鹽課收入,全數提為軍餉;除去開銷每個月至少有十萬銀子,夠我一半的數目了。」 這就是說,左宗棠援閩之師,每個月要浙江負擔二十萬兩的餉銀。與蔣益澧的話,完全相符。胡雪巖很沉著,暫且放在心;先談鹽務。 「大人這四款辦法,後面三條是辦得到的;就是緝私有些難處。浙鹽行銷松江;松江是江蘇地面,鞭長莫及。這一層可曾想過?」 「當然想過。」左宗棠答道,「我正要跟你商量,你不是跟我提過,有個松江漕幫的首腦,人很誠樸能幹嗎?他肯不肯幫幫浙江的忙?」 「此人姓尤,只要大人吩咐,他一定樂予效勞。」胡雪巖問道:「就不知道這個忙怎麼幫法?」 「自然是帶隊伍緝私。」 胡雪巖是明知故問;等左宗棠有了答覆,因話答話,故意搖搖頭說:「這怕辦不到。他本人是個『運子』,不是官兒的身分;說到規矩,見了把總都要尊稱一聲『總爺』。大人請想,他怎麼帶隊伍?就算他肯幫,分撥過去的官兵,也不服他的指揮。」 「這話倒也是。」左宗棠躊躇了,「不過,若非帶隊伍緝私,又有甚麼可以借重他之處?」 「漕幫的底蘊,大人向來深知。尤某的手下,都聽他一句話:如果有個名義,對松江一帶的緝私,成效是一定有的。」 「喔,我明白了。」左宗棠想了一會說:「這樣辦也沒有甚麼不可以;讓尤某自己去招人,當然也不能太多,招個兩三百人,保尤某一個官職,讓他管帶。這件事,我交代鹽運使去辦;尤某那裏,請你去接頭。至於餉銀公費,一概照我營裏的規矩,由鹽務經費裏面開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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