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紅頂商人 | 上頁 下頁 | |
九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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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左宗棠想請李鴻章的淮軍助以一臂。克復湖州之役,彼此合作得還滿意;如今再申前請,想來李鴻章不致於拒絕。 「不過,這話我不便開口。」左宗棠說,「如果是我出面相邀,就得替客軍籌餉;譬如他派一萬人,一個月起碼就得五六萬銀子,再加上開拔的盤纏,第一筆就非撥十萬銀子不可,實在力有未逮。倘或朝廷有旨意,讓淮軍自備糧餉,來閩助剿;我們至多備五萬銀子作犒賞,面子上也就把好看了。雪岩,你說,我這把如意算盤如何?」 「是好算盤。不過淮軍自備糧餉,恐怕李中丞不肯。他出餉,我們出糧;李中丞就沒話好說了,因為他的軍隊閑擺在那裡,一樣也是要發餉的。至於請朝廷降旨,只有請福建的京官在京裡活動。」 「那怕不行。」左宗棠搖搖頭,「福建京官,目前沒有身居高位的,說話不大有力量。閩浙唇齒相依。浙江在京的大老,雪岩你倒想想看,有甚麼人可托?」 「浙江在京的大老,自然要數許六大人;不過,他的吏部尚書交卸了。倒是他的大少爺,在南書房很紅;還有他一位侄少爺,是小軍機,專管軍務──」 「對!對!」不等胡雪岩說完,左宗棠便搶著說,「這條路子再好都沒有,請你替我進行。許家杭州望族,你總有熟人吧?」 「他家的人很多,我倒認得幾位;不過像這樣的大事,也不好隨便托人。」胡雪岩想了一會說,「大人,我想到上海去一趟;去看許七大人。一面拿大人交辦的事托他;一面想拿許七大人搬到杭州,出面來辦善後。」 左宗棠想了一下。覺得胡雪岩這個辦法極好──所謂「許七大人」就是小刀會劉麗川起事之時的江蘇巡撫許乃釗;如今逃難在上海。他的胞兄,也就是胡雪岩口中的「許六大人」許乃普,以吏部尚書致仕,因為鬧長毛不能南歸;在京裡是浙江同鄉的「家鄉」。而且科名前輩,久掌文衡,京中大老,頗加尊禮。許乃普的長子許彭壽,是李鴻章的同年,也是道光二十七年丁未這一榜的會元;許乃普還有個胞侄許庚皋,在「辛酉政變」中出過大力,如今是極紅的「小軍機」──軍機章京領班之一,熟諳兵事,精於方略,對軍務部署有極大的發言權。所以走這條路子,路路皆通;必要時還可以請許彭壽以同年的交情,寫封切切實實的信給李鴻章,更無有不能如願之理。 至於將許乃釗請回杭州來主持善後,這也是一著非下不可的好棋。因為馬新貽一到任,胡雪岩有不得不走之勢;而要找替手,最適當的人選就是許乃釗。第一,他做過封疆大吏,科名是翰林出身,名副其實的「縉紳先生」;第二,馬新貽不僅是許乃釗的後輩,而且與他的胞侄許彭壽同榜,以「老世叔」的身分去看馬新貽,照例應受「硬進硬出」──開中門迎送的禮遇,這樣為地方講話就有力量就得多了;第三,許乃釗公正廉潔,德高望重,足以冠冤群倫。 因此,左宗棠欣然接納胡雪岩的建議;而且自己表示,要親筆寫封很懇切的信,向許乃釗致意。 談完了公事談「私事」;而私事也就是公事:胡雪岩的出處。左宗棠打算將他調到福建;但不必隨他一起行動,專駐上海,為他經理一切。胡雪岩毫不遲疑地答應了下來。 ※※※ 從第二天起,左宗棠便照商定的步驟,積極開始部署;除了戰報以外,一連拜發了好幾道奏摺。第一道是:浙江的兵餉軍需,十分困難,自顧不暇;應該撥給陝甘的協餉,請飭戶部另籌改撥。第二道是,請飭新任浙江巡撫馬新貽,從速到任,至於馬新貽未到任前,浙江巡撫請由藩司蔣益澧「護理」。第三道是,奉旨撥解楊嶽斌的「行資」八萬兩,於無可設法之中,勉強設法籌撥半數。 第四道奏摺與浙江無關──每天夏秋之交,戶部照例催各省報解「京餉」;京餉不止於發放在京八旗禁軍的糧餉,舉凡王公大臣,文武百官的廉俸;大小衙門辦公的經費;宗廟陵寢的祭祀費用;以及專供兩宮太后及皇帝私人花用,每年分三節呈上的「交進銀」,無不出在京餉之內,所以協餉可欠,京餉不可欠。福建欠海關稅銀十萬兩;茶稅二萬兩,上諭催解:「務於十二月內,盡數解齊。倘仍飾辭宕延,致誤要需,即由戶部查照奏定章程,指名嚴參。」 雖奉這樣的嚴旨,左宗棠仍要欠上一次;因為非如此,不足以表示福建之窮,必須浙江接濟。當然,欠有欠的方法,不是硬頂可以了事的;左宗棠的方法是,哭窮之外,將他閩浙總督應得的「養廉銀」一萬兩,由票號匯到戶部,作為京餉報解。 第五道是請停止廣東解浙的協餉。主要的作用是借此機會讓朝廷知道,廣東的協餉,對浙江來說是個「畫餅」。所以,停止的理由,不過「現在浙省軍務肅清,所有前項協餉,自應停止」這樣一句;而「停止」以前的帳目,卻算得很清楚,從同治元年正月到這年八月,連閏共計三十三個月;廣東應解浙江協餉三百三十萬兩,可是實收僅二十八萬。其中由厘金所撥者是二十二萬兩;曾國藩奏道,廣東厘金開辦起至這年八月底止,共收一百二十萬,是則浙軍「所得不過十成之二」。 第六道是部署到福建以後的人事。奏摺的案由是「辦理餉需各員,請旨獎勵」;附帶請求調用。其中當然有胡雪岩,他本來是「鹽運使銜」的「江西試用道」;左宗棠奏請「改發福建以道員補用,並請賞加按察使銜」,這報獎的文字,看來並不如武官的「請賞戴花翎」、「請賞加巴圖魯稱號」來得熱鬧起眼;其實幫了胡雪岩很大的一個忙,因為由「試用道」改為「以道員補用」,只要一準,立刻可以補任何實缺;而「賞加按察使銜」,便可以署理阜司,成為實缺道員更上層樓的「監司大員」。在左宗棠來說,這一保,起碼等於三年的勞績。 不過左宗棠拜發這道奏摺時,胡雪岩並不知道;因為他人已到了上海。拿著左宗棠的親筆函件去見「許七大人」;談得十分融洽。將左宗棠所托之事,一一辦妥;只不過耽擱了兩夜,陪老母談一談劫後的西湖,與古應春盤桓了半天,便即原船回到杭州。 回到杭州,第一個要想見他的不是左宗棠,而是藩司「護理撫篆」的蔣益澧;他早就派人在阜康錢莊留下話,等胡雪岩一到,立刻通知,以便會面。 ※※※ 「雪翁,」與胡雪岩見著了面,蔣益澧哭喪著臉說:「你非幫我的忙不可!大帥交代下來了,浙江每個月解福建協餉二十萬兩;按月十二號匯出,遲一天都不准。這不是強人所難嗎?」 聽得這話,胡雪岩也嚇一跳。洪楊之亂,浙江遭劫特深,滿目瘡痛,百廢待舉,何來每月二十萬兩銀子,供養入閩之師?當時估計,每月能湊十萬兩銀子,已經至矣盡矣;不想左宗棠獅子大開口,加了一倍,而且日子都不准拖,這就未免太過分了。 「雪翁,」蔣益澧又說,「于公於私,你都不能不說話,私,老兄在大帥面前言聽計從;公,俗語說的『羊毛出在羊身上』,真是逼得非解這個數目不可,只有讓地方受累。雪翁,你也於心不忍吧!再說,我到底不過是藩司。」 最後這句話,才是蔣益澧真正的苦衷。目前巡撫的大印握在手裡,令出即行,辦事還容易;等馬新貽一到任,認為協餉數目太大要減,他當藩司的,不能不聽命。而另一方面左宗棠又是一手提拔他的恩主,且有承諾在先,不能不維持原數。這一下豈非擠在夾縫裡軋扁了頭? 想了一會,胡雪岩覺得這個麻煩非攬下來不可,便點點頭說:「好的。我來想辦法。」 「這一來有救了!」蔣益澧如釋重負,拱拱手問說:「雪翁,諒來胸來成竹了。是何辦法,可以不可以先聞為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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