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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二


  「那就沒話說了。」俞武成欣然問道,「何學使可曾談起,給點啥好處?」他趕緊又補了一句,「不是說我。是說對蹺腳長根他們。」

  「提到這一層,就我不說,大哥也想像得到:棄暗投明,朝廷自然有一番獎勵,官是一定有得做的。」接下來,胡雪岩便根據何桂清的指示說道:「弟兄們總可以關一個月恩餉,作為犒賞。以後看拔到那裡,歸那裡的糧台發餉。本來,一個月的恩餉好像少了點,不過也實在叫沒法子,地方失得太多,錢糧少收不少,這些情形,大哥你當然清楚。」

  俞武成當然清楚,他自己和這一幫無事可做,便是朝廷歲入減少的明證,所以點點頭表示領會,「恩餉不恩餉,倒不在話下,照蹺腳長根的意思,將來投過去,變成官兵,駐紮的地方要隨他挑,說老實話,也就是仍舊想駐紮在這一帶。這一點,」俞武成很難出口似地,「總要把它做到!」

  胡雪岩對這方面雖不在行,但照情理而論,覺得不容易做到,他略想一想問道:「那末我倒請問大哥,如果叫他去打小刀會,他肯不肯?」

  「還不肯的。原來是一條跳板上的人,怎麼好意思?」

  「這樣子就難了!」胡雪岩說,「這一帶駐了兵,都是要打小刀會的。軍情緊急,一道命令下來,就要開拔,如果不肯出隊,就是不服調度。大哥,你想想看,你做了長官,會怎麼樣處置?」

  「我倒沒有想到這一層──」俞武成搔搔頭皮,顯得很為難似的。

  胡雪岩看得出來,俞武成大概已拍了胸脯,滿口應承,必可做到,所以才有此著急的神情。正在替他傷腦筋時,楊鳳毛已先開了口。

  「師父只有這樣回復他,還是調得遠些的好,本鄉本土,如果小刀會不體諒他的處境,或者事急相投,拒而不納,就傷了感情,要幫忙呢,窩藏叛逆的罪名,非同小可。何不遠離了左右為難的窘境?」

  「這話說得透澈。」胡雪岩趁機勸道:「大哥,你就照此回復,蹺腳長根如果明道理、講道理,一定不會再提甚麼人家做不到的要求。」

  這兩個人一說,俞武成釋然了,「今天就談到這裡。」他站起身來,「我想,大致可以談得攏了。我們吃飯吧!」

  開席要等劉不才,而劉不才遲遲不回,於是一面先用些點心,一面閒談坐等。等到天黑淨了,才見劉不才趕回來,進門向主人道歉,卻偷空向胡雪岩使了個眼色,暗示著週一鳴那裡有了甚麼花樣。

  胡雪岩聲色不動。席間談笑風生,跟俞武成無所不談,散了席又喝茶,有意無意打個呵欠,朱老大便提議讓客人休息,送入客房,各道安置。胡雪岩和劉不才各住一間屋,但有門相通,為了慎重,他先看清了沒有朱家的人住在臨近,才招招手將劉不才邀了過來,細問究竟。

  「老周在這一帶很熟,水路上到處有朋友,據他聽到的消息,俞老頭的處境,相當窘迫。不知道他自己跟你談了沒有?」

  「略為談了些。卻不是甚麼『窘迫』。」胡雪岩問:「老周怎麼說?」

  「老周是這麼說,他聽人談起,這一帶是松江漕幫的勢力,也很有人知道你跟尤五的交情,所以『松江老大』一說退出,名為中立,在旁人看,就是不管俞老頭的事了。江湖上雖重義氣,但也要是熟人才行,俞老頭的地盤都丟掉了,在這裡是靠松江老大的牌頭,松江老大一不管,就沒有人買他的帳了。」

  胡雪岩拿這些話跟俞武成自己的情形,合作一起來想,覺得週一鳴所得到的消息,相當可靠。照目前的情形看,俞武成確在窘境之中,成事不能,敗事不足,變成無足輕重的人物,如果說他還有甚麼作用,無非是他身上,還維繫著蹺腳長根這條線索而已!

  「我看,你也犯不著這麼敷衍俞老頭。」劉不才說,「我看他跟藥渣子一樣,過氣無用了。」

  「話不是這麼說。既然交了朋友,也不便太過於勢利。」

  「朋友是朋友,辦正事是辦正事。他已經沒得用了,你還跟他攪在一起做甚麼?」

  「不!」胡雪岩還不想跟他說蹺腳長根的事,只這樣答道:「我要從他身上牽出一個要緊人來!所以還要跟他合作。」

  「你跟他合作是你的事,不過,你要想想人家會不會跟他合作呢?」

  這句話提醒了胡雪岩,心裡在想:是啊!蹺腳長根當然也已曉得,俞武成的行情大跌,然則是不是會像自己一樣,跟他推心置腹,就大成疑問。說不定週一鳴所說的「沒有人買他的帳」,正就是蹺腳長根那面的人。

  念頭轉到這裡,覺得自己布下週一鳴這支伏兵的做法,還真是一步少不得的棋。於是他將俞武成跟他密談商定,要與蹺腳長根見一次面的話,都悄悄說了給劉不才聽,然後囑咐他第二天一早,再去看週一鳴,托他找水路上的朋友,好好去摸一摸蹺腳長根的底,看看俞武成跟他的關係如何?

  到了第二天早晨,劉不才依舊托詞看朋友,一個人溜了出去,胡雪岩則由楊鳳毛和朱老大相陪吃早茶,說俞武成一清早有事出去了,到午後才能回來。胡雪岩心裡有數,是安排他跟蹺腳長根的約會去了。

  到得吃過午飯,胡雪岩深感無聊,正想利用這段閑功夫,去打聽打聽絲市,劉不才匆匆趕了回來,一見胡雪岩便悄悄招手,拉到僻處,壓低聲音問道:「俞老頭回來了沒有?」

  「你怎麼知道俞老頭出去了?」

  「你先不必問。」

  「還沒有回來!」

  「還好,還好,真是命中該救。」

  「咦!」胡雪岩大吃一驚,「你怎麼說?」

  「週一鳴真得力。打聽來的消息,說出來要嚇你一跳。蹺腳長根擺下了『鴻門宴』,不但你,連俞老頭都要陷在裡面。」

  「這──」胡雪岩定定神先想一想,然後沉著地問:「你慢慢兒說,是怎麼回事?」

  據週一鳴打聽來的消息是如此,蹺腳長根聽說「松江老大」變了卦,俞武成又談甚麼招安,疑心他要出賣朋友,因而一不做,二不休,決定連俞武成一起下手,預備綁架勒索,條件就是那一船洋槍。

  蹺腳長根的打算是,請俞武成跟胡雪岩到他家會面,一入牢籠,移換密處,等所欲既償,便帶著那船洋槍,投奔洪楊。而且還怕胡雪岩不敢深入虎穴,預備了第二處地方,是同裡鬧市中的一家「私門頭」,內中有一雙墜溷的姊妹花,妹妹叫妙珠,姊姊叫妙珍,是蹺腳長根的禁臠。她家跟朱老大家一樣,開出後門,就是河埠,半夜裡綁架落船,人不知,鬼不覺。

  這消息太可驚了,但也太可疑了,胡雪岩實在不能相信,因為這樣做法,在江湖上來說,是異常「傷道」的,蹺腳長根糾有此心,部署一定異常機密,如何輕易能讓週一鳴打聽得到?

  「我也是這麼想。」聽胡雪岩提出疑問以後,劉不才這樣答道,「但老周說得斬釘截鐵,消息萬分可靠。他又說,這也是無意中遇到一個知道內幕的人,他承認事情太巧,說是你鴻運當頭,才有這種逢凶化吉的機遇。」

  「那好!這一試就試出來了。你說,那私門頭姊妹叫甚麼名字?」

  「妙珍,妙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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