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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三


  「有名的『黑芙蓉』嘛!」陳世龍說。

  「怎麼叫黑芙蓉?只聽說過黑牡丹。」

  「她的名字就叫芙蓉。」

  「芙蓉!」胡雪岩偏著頭,皺著眉想,「好像甚麼地方聽說過個名字?」

  就這樣不斷念著「芙蓉、芙蓉」,皺眉苦思,到底想起來了。

  「原來在這裡!」他把剛才求的那張簽,拿給陳世龍看。

  「巧了!」陳世龍極感興趣的笑著,「看起來是前世註定的姻緣。」

  「不見得!『美人何處采芙蓉』,是采不到的意思。」胡雪岩搖搖頭,大為怏怏之意。

  陳世龍從未見過他有這樣患得患失、近乎沮喪的神情,心裡有些好笑。但隨即想到,胡雪岩對芙蓉,可說是一見鍾情,無論如何得把她「采」來供養,才是報答之道。

  「再進去看看!」胡雪岩說。

  「胡先生,你一個人去好了,她有點認識我的,見面不大方便,我先避開為妙。」

  等陳世龍一走,胡雪岩一個在大殿前面那只高可及人的大香爐旁邊,七上八下想心裡,又想闖進殿去細看一看,又怕不依阿七的暗示,會把好事搞壞,左思右想只是打不定主意,自己都覺得有些好笑,幾萬銀子上落的生意,都是當機立斷,毫無悔尤,偏偏這麼點事會大為作難!

  辰光就這樣空耗著,耗到阿七和芙蓉出殿,他不能再沒行動了,「嗐!」他自己對自己不滿,這有甚麼大不了的!成也罷,不成也罷,何必看得那樣認真?這一轉念,猶豫和怯意一掃而空,同時也把阿七的約定和暗示,都拋到九霄雲外,踏著從容瀟灑的步子迎了上去,清清朗朗地喊一聲:「郁四嫂!」

  既然叫出來了,阿七不能不理,裝出略如驚喜的神態說道:「啊,胡老闆,是你!怎麼有空?來燒香,還是啥?」

  「偶然路過,進來逛一逛。」胡雪岩一面說,一面打量芙蓉。她那雙眼睛很活,但也很靜,在初見胡雪岩,視線飛快地一繞之後,一直垂著眼皮,看著地下。

  阿七心想,一不做,二不休,既然胡雪岩自己要出頭,索性彰明較著替他們拉攏,讓他自己來顯顯本事,倒省了許多心。於是她說:「胡老闆,我要敲你的竹杠,好好請一請我們──」

  一說到「我們」兩字,芙蓉便推一推她的手埋怨:「你這個人!那裡有這樣子的?」

  「怕啥!」阿七一副理直氣壯的態度,「胡老闆又不是外人,是我們老頭子的要好弟兄!」

  「正是這話。這位──」胡雪岩微笑著說:「這位小姐,不必見外!」

  「喔,」阿七趁機說道,「胡老闆,我來引見,這是我的小姊妹,娘家姓劉,夫家姓何,小名叫芙蓉。你叫她名字好了。」

  聽這番介紹,芙蓉只是皺眉,胡雪岩不知道她因何不滿,不敢魯莽,「沒有這個道理!至少該尊稱一聲小姐。」說著作了個揖,「芙蓉小姐!」

  「不敢當。」芙蓉帶著羞意,還了禮,接著轉臉對阿七說:「我先走一步了!」

  「你不要掃我的興!」阿七一把拉住她,「我老早想到白衣庵去吃素齋,難得今天湊巧,又有人做東道,又有人陪我。」

  芙蓉不響,自是默許了。胡雪岩便一迭連聲地說:「好,好!我做個小東。不過白衣庵在那裡?在它那裡吃素齋是怎麼個規矩?我都不知道。」

  「我知道!」阿七接口答說,「不過,胡老闆,這個東道倒不是小東道!白衣庵的素菜,湖州有名的,吃一頓齋,緣簿上總要寫五兩銀子才夠面子。」

  「只要你吃得中意,五兩銀子算啥?」胡雪岩避開一步問道:「轎子可是在山門外?」

  「已經打發走了。胡老闆,拜託你到山門口去雇兩頂,白衣庵在西門城腳下,轎夫都知道的。」

  胡雪岩答應著,搶步先行,等阿七和芙蓉一出山門口,轎子已經傾倒轎杠在等著了。

  但事情起了變化,芙蓉原已默許了的,突然變卦,說她的小兄弟在發燒,甚不放心,一定要回家。阿七自然不肯,無奈芙蓉的主意也很堅決。眾目睽睽之下,不便拖拖拉拉地爭持,於是胡雪岩反幫著她勸阿七,說不必勉強,改天還有相敘的機會。

  「那裡還有相敘的機會?」等芙蓉坐上轎子回家,阿七這樣埋怨胡雪岩,「我關照你不要叫我,你不聽!好好一頭姻緣,讓你自己攪散了!」

  此時此地,不宜細談此事,胡雪岩自己認錯:「都怪我不好。回家去說。」

  一回到家,說鬱四到沂園「孵混堂」去了。好在通家之好,不避形跡,阿七便留胡雪岩吃午飯,談芙蓉的事。

  「我已經露口風給她了,雖然沒有指出人來,不過你一露面,也就很清楚了。」阿七又說:「她跟我的交情很夠,等我慢慢來說,一定可以成功。那曉得你心這麼急?現在事情弄僵了!」

  「也不見得。」胡雪岩說,「也許是她心裡有數,所以不好意思。你不妨去探探她的口氣看!」

  「當然!總不能就此算數。不過,很難!」阿七搖搖頭說,「我懂她的脾氣。」

  「她的脾氣怎麼樣?」

  「她也是很爽快的人,一肯就肯,說不肯就不肯。」

  「我倒不相信!」胡雪岩心想,本來也還無所謂,照現在看,非要把芙蓉弄到手不可!不然傳出去便成了一個話柄。

  不過這一趟是無論如何來不及了!且等年下有空,好好來動一番腦筋。心裡存了這麼個主意,便暫且拋開了芙蓉,自去知府衙門訪楊、秦兩位老夫子辭行,準備再住一天就帶著黃儀回杭州。

  「來一趟不容易,何妨多住幾天。」鬱四挽留他說,「你不是要在上海打局面,我有幾個南潯的朋友,不可不交。」

  這一說胡雪岩心思活動了。他一直想到南潯去一趟,因為做洋莊的絲商,南潯最多,一則應該聯絡一氣,以便對付洋人,再則洋莊方面還有許多奧妙,非局外人所知,他們也不肯隨便透露,現在有鬱四介紹,正好叨教。

  於是他欣然答道:「好的!我就多留兩天。」

  「兩天?」鬱四慢吞吞地答道:「也夠了。不過,我這兩天衙門裡有事,不能陪你,我另外找個人陪你去,就同我去一樣。」

  「好的。甚麼時候動身?」

  「隨便你。明天一早動身好了。晚上我把陪你去的人找來,你們先見一見面。」

  那人是鬱四手下的一個幫手,沉默寡言,但人頭極熟,交遊極廣。他姓劉,單名一個權字,原是南潯人。南潯劉家是大族,劉權以同族的關係,包收南潯劉家的錢糧。以這樣的關係,陪著胡雪岩同行引路,可說是最適當的人選。

  「你那一天回湖州?」鬱四問道,「我們把它說定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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