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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二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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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澄呢?你看要不要跟她談。」錦兒又說:「我怕這麼做,她的面子上不好看。」 這確是一個顧慮;曹雪芹琢磨了好一會說:「我想先不必談。第一、要打聽確實,仲四哥能辦得到;第二、不但辦得到,而且不是太費事。能這樣的話,就不妨跟她談;如果先談過了,可是仲四哥那方面辦不到,就不必多此一舉。」 「你說得是。」錦兒深深點頭,「準定這麼辦。」 曹雪芹點一點頭,霍地起立,「走!」他說:「咱們看看去。」 這是說到馬夫人那裏,一探動靜;錦兒想了一下說:「你一個人去吧!我去了,有好些不便。就是你,最好先別露面,私下聽一聽;萬一太太有意見,還有轉圜的餘地。」 曹雪芹覺得這話也不錯,當下答說:「好吧!你在這兒等我;怎麼個情形,馬上就知道了。」 *** 到了馬夫人院子裏,曹雪芹一進垂花門,便先搖手,同時拿另一隻手掩在嘴上,示意禁聲。丫頭僕婦們,這一陣子都知道「四老爺」的官司很麻煩,偶而也看到曹震與曹雪芹,在跟馬夫人談這件事時,神色都很嚴重,因而皆具戒心;此時一看到他的手勢,無不會意,靜悄悄地都不敢出聲,只往窗裏指一指,示意有人在內。 這個人當然是秋澄;曹雪芹在堂屋裏,隔著一層板壁,聽得她在說:「事情也許不至於壞到那樣子,不過,雪芹說得好,未雨綢繆,作了最壞的打算,心裏反倒踏實了。」 然後是馬夫人的聲音:「芹官的話也不大對。他說得頭頭是道,照我看,不是那回事。」 「太太說的是那件事?」 「完贓減罪。」馬夫人問:「完了贓就沒有罪了嗎?」 「不是說『坐贓』最多不過杖一百,徒三年,那都是可以拿錢贖罪的;大不了多花一兩千銀子。」 「不是。照你這麼說,貪官儘做不妨!天下那有這樣的道理?」 秋澄沒有作聲;曹雪芹心裏不由得自語:是啊!這話有道理。因而越發屏息靜聽。 「我把這多少年,親戚世交家出了這種事的情形,都細想過了。」馬夫人很平靜地在說:「就拿咱們家在江寧的例子來說,你四叔也不過虧欠了該繳內務府的公款,所以抄了家,補夠了公款,沒有別的處分。這才是完贓減罪。如今的情形,恐怕大不一樣,不能這麼辦。」 「那末,」秋澄問道:「照太太看,四老爺會得一個甚麼罪名?」 「只怕還是免不了要到關外走一遭。」馬夫人又說:「追贓當然也不能免。」 又充軍,又追贓,是最壞的結局;曹雪芹的心頓時往下一沉,但卻不能不強自克制,繼續側耳靜聽。 「到了追贓的時候,咱們當然不能籠著手在旁邊裝沒事人;不過,要緊的還在料理四老爺出關。」馬夫人停了一下說:「他不能沒有人在身邊;充軍,照例可以有家屬跟了去的,我看只有讓鄒姨娘跟了去。那一來倒好,省得四老爺怕她會受季姨娘欺侮。」 「是。」秋澄答說:「我照太太的意思,悄悄兒先告訴鄒姨娘,讓她心裏有個底子。」 「對!」馬夫人緊接著說:「至於老太太留下來的那些東西,拿出去押個幾萬銀子,只要芹官捨得,我沒有意見。不過,他應該明白,那一來他想瀟瀟灑灑做公子哥兒,可就辦不到了。」 「這倒正好逼他一逼。」 聽到這裏,曹雪芹認為可以現身了,咳嗽一聲,掀簾而入,笑著問道:「逼我甚麼呀?」 「只怕非逼你在正途上巴結不可了。」秋澄將馬夫人的話,告訴他以後又說:「你自己可得估量一下,東西是老太太留給你的;而且老太太也不會想到,那些東西作了這種用途。」 當著馬夫人,秋澄故意這麼說,用意當然也是為了激勵曹雪芹立志。他卻沒有能深入去體會她的意思,只大而化之地說:「我不相信天下會有人餓死。」 「餓死雖不至於,不過,」馬夫人說:「苦日子你亦未見得能過。」 「我總不會讓娘過苦日子。」曹雪芹又說:「秋澄也不會。」 「別提我。我也不過還有三、五年日子;至多十年八年,想想也還不至於落到那種地步。閒話少說,」馬夫人問道:「這些東西拿出去抵押,你錦兒姊有路子沒有?」 「此刻還談不到;趁早去找,總能找得出路子來。」 「要悄悄兒去找,別四處張揚,鬧得滿城風雨。」 「我知道,我跟錦兒姊說。」曹雪芹又說:「有些甚麼東西,最好理個清單出來。」 馬夫人點點頭;停了一會,忽然問道:「這件事,杏香知道不知道?」 「還不知道。」曹雪芹答說:「她不會有意見的。」 「她雖不會有意見。咱們可得替她想到。」 曹雪芹不知母親這話是甚麼意思,只答應一聲:「是。」 「你錦兒姊呢?」 「在我那裏。」 「在幹甚麼?」 「在挑繡花的花樣。」曹雪芹隨意編了個理由,接著又問:「娘要找她?」 「不!」馬夫人說:「你陪她去聊聊。」 這是暗示她跟秋澄有話說,不願錦兒闖了來。曹雪芹深深點頭,表示會意;隨即起身回夢陶軒。 等他走遠了,馬夫人問秋澄:「你看剩下的東西,還值多少錢?」 「珠寶首飾沒有動甚麼。」秋澄答說:「珠子泛黃了,不大值錢;不過珠花甚麼的並不多。祖母綠跟金剛鑽都是上好貨色,我想五、六萬銀子總值。」 馬夫人不作聲,只是喝著茶,剝剝指甲,又抬眼望一望窗外,看似閒豫,其實心裏想得很深。 秋澄不去打攪她,站起身來整理瓶花;好一會,只聽馬夫人開口了。 「名為抵押,也許就一去不回了。」她的聲音很平靜,「老太太從前說過,幫人的忙是應該的,不過有件事不能做,從井救人。」 「是。」秋澄玩味著「從井救人」四個字,靜等下文。 「我說過,四老爺的事,三家猶如一家;有多少力量,盡多少力量。從井救人,就是自不量力了。」 秋澄依舊只能答一聲:「是。」 「我想,老太太的東西應該作三股派,你一股、芹官一股;剩下一股來幫四老爺。」馬夫人略停一下問說:「你看呢?」 「給我給得太多了——」 「不多。」馬夫人簡捷地將她的話打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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