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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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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馬夫人停了一下說:「我想把你的親事,早早辦成了,你爹也是個安慰。」接著又對秋澄說:「你們去好好兒商量、商量,看應該怎麼辦。」 這「你們」之中,自然包括錦兒在內;秋澄便站起身來說:「棠弟弟,咱們到雪芹那兒去談。」 三個人一起回到夢陶軒,錦兒本來高高興興地在跟杏香聊天的,一看到曹霖,頓時又把臉繃了起來。 於是,曹雪芹推了曹霖一下,同時努一努嘴;曹霖原本就含著笑意,不必做作,便笑嘻嘻地躬身說道:「震二嫂,你還在生我的氣?你是看著我長大的,我有不對的地方,你罵我幾句也不要緊,可別氣壞了身子。」 「唷!」杏香調侃地笑道:「可了不得了!棠少爺幾時學得嘴這麼甜;這麼通情達理了?」 「他本來就很通情達理。」曹雪芹接口說道:「棠村就是震二哥說的,有根糊塗的筋,不碰上那根筋,甚麼都好說。」 錦兒自然也不好意思板臉了,「今兒個算我倒楣,正碰上他那根筋。真是,」她歎口氣說:「到現在還跟七八歲的時候那樣,一會兒哭,一會兒笑!教我說你甚麼好。」 「他怎麼不要笑?」秋澄接口說道:「人家小姐,『曹大哥、曹大哥』地叫得好親熱;快要娶親了。」 這又是好熱鬧的錦兒,深感興趣的事,隨即問道:「喔,是那家的小姐?」 「你聽他自己說。」 「是我的一個同事,達三爺的大小姐——」曹霖將金妞的情形,又說了一遍。 秋澄便接著他的話補充:「太太交代了,這頭親事要早早辦成功;在四老爺也是個安慰,讓我們跟你來商量,看應該怎麼辦。我想,這應該先問問季姨娘的意思。」 「不!」錦兒很快地說:「既然四老爺重托了太太,替棠村主婚,就不必先跟季姨娘談,免得節外生枝。等咱們把這件親事辦成了,請她當現成婆婆好了。」 「這話倒也是。不過,」秋澄又說:「事先能夠疏導、疏導,讓季姨娘心裡比較舒服,將來她們婆媳,也容易相處。」 「這是不用急的事。咱們先商量怎麼樣到達家相親。」秋澄問曹霖:「你看托誰出來說媒?」 「這,不如問問震二哥。」曹霖答說:「他也認識達三爺的。」 「既然如此,」曹雪芹接口,「乾脆就請震二哥作大媒好了。」 「只怕他沒有工夫。」 「有錦兒姊。」曹雪芹接著秋澄的話說:「請震二哥提個頭,以後都歸錦兒姊來接頭。」 「媒人跑腿可很累。」錦兒問道:「達家住那兒?」 「海澱。」 「唷!」錦兒說道:「那一來一去就是一整天。」 「為棠弟弟的事,」秋澄敦勸:「說不得只好你多辛苦了。我想,季姨娘也會見你的情。」 「得了!別『春梅漿』就很好了。」 「春梅漿」是江南俗語,媒人撮成了好事,誰知到後來成了一對怨偶;男女兩家都怪媒人,從中說了假話,詬責不已,謂之「春梅漿」。錦兒雖是一句戲言,但細想一想,季姨娘的脾氣,覺得大是可慮,因而變卦了。 「算了!還是另請高明吧!」她說,「至於媒作成了,如何辦喜事,我們當然有錢出錢,有力出力,是用不著說的。」 「怎麼?」曹雪芹詫異,「何以忽然打了退堂鼓?」 「還不是因為怕季姨娘將來有閒話。」秋澄說。 秋澄很瞭解錦兒的心理,「不過不要緊,」她又說:「太太替棠村主婚;如今算是太太交代你跟震二哥去說媒,季姨娘即使甚麼意見,也怪不到你頭上。而況看樣子,將來她們婆媳的感情會融洽的。」 「這可說不定,不過照你的辦法,怪不到我頭上,我也不管這一層了。」錦兒緊接著說:「最好太太當著季姨娘的面交代我。」 「這跟你剛才的話不同。」 「不錯。剛才我是往好的方面想,把親事辦成了,請她當現成婆婆。就怕她還不領情,所以先把話說明白了好。」 「那也行!」秋澄關照曹霖:「你回去跟你娘說,明兒得定請她來一趟。」 「是。」曹霖答應著。 「慢一點。」秋澄搖搖手,「明天震二爺不是得去看四叔?等他回來了再說。」 「對!這件事得先告訴四叔。」秋澄又說:「棠弟弟聽我招呼吧!這幾天或許有好些事要辦;你沒事就回家,少在外面亂逛。」 「我那兒還有心思,到處去逛?」曹霖臉色有些不平:「都是教我娘害的。」 這話令人詫異,秋澄便問:「你這是怎麼說?季姨娘害了你甚麼?」 「我娘不明白事理,又天生是不識好歹的脾氣,惹得人人生厭;連帶大家都以為我跟我娘一樣糊塗,連個事情都分不出來;爹下在牢裡,我還到處去亂逛。」 這番牢騷,自是針對秋澄而發;她也覺得自己說得過分了些,很抱歉地說:「棠弟弟,我失言了,你別生氣。」 可是錦兒卻頗不平,「棠村,」她說:「你也別怨人家,總怪你自己有根糊塗的筋!這根筋打那兒來的?不就是你娘給你的嗎?譬如剛才你一來,夾槍帶棒,又哭又鬧,簡直就是你娘那個模子裡倒出來的樣兒。你娘不識字,又是婦道人家;你可是念過書的世家子弟,那副潑婦行徑,我想起來都替你難為情。我雖沒有念過書,可也知道『止謗莫如自修』這句話;你要怨人家,先想想自己。」 這頓排揎,說得曹霖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秋澄怕又觸犯了曹霖那根糊塗筋,急忙亂以他語:「好了,好了!」她一面向錦兒搖手;一面以手勢安撫曹霖:「你震二嫂向來心直口快,你別理她。」 曹霖此時渾不似初來時那樣,懷著一股盛氣;而且錦兒的話也實在厲害,句句擊中他的弱點,所以只有忍著氣,苦笑說道:「原是我不對!難怪她說我。」 「錦兒姊是為你好,才說你。」曹雪芹說:「如今話都說明白了;你是明白人,說過就丟開,這些情形,你也不必跟季姨娘去說。」 「是。」 「好吧!你回去順路送錦兒姊回家。」 「我是騎馬來的。」 「我知道你騎馬來的。」曹雪芹說:「咱們一起送。你是『頂馬』;我是『跟馬』。」 於是曹霖跟曹雪芹,兩匹馬一前一後,護送坐車的錦兒到家。錦兒邀他們兄弟倆進去坐,兩人都辭謝了。 * * * 聽完錦兒所談的一切,曹震一直不曾作聲;她知道事情很複雜,他需要好好盤算,便先拋開,自己去料理自己的事。 到得夜飯以後,曹震方始開口,「如今三件事,得先分個緩急輕重。達家的親事不急;太太願意跟四叔分家的事,也不過就是告訴他一聲,隨便甚麼時候都可以說。只有押款那件事,應該先辦;可是細想起來,難處很多。」 「我也想過,只怕仲四爺拿不出那麼些現款。」 「對!」曹震說道:「我跟他談過。他拿了帳給我看,如果我把我的股份撤出來,一共是七萬四千多銀子。他答應給我湊成一個整數。如今再要讓他想法子湊五六萬現款,只怕很難。」 「那末,怎麼辦呢?」 「這樁官司,大概能賠出來二十萬,就可以化險為夷。現在有了仲四的十萬,看四叔能拿多少?餘下的再由雪芹那兒來補足。三下一湊,事情擺平了。」曹震變得相當樂觀了,「至於珠寶變賣,總可以找到一個戶頭,不必著急。」 「不是變賣;是抵押。」錦兒提醒他說:「東西將來仍舊要拿回來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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