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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〇


  「正主兒不就在這裡?」錦兒指著秋澄說。

  馬夫人微笑不語;曹雪芹倒是真的問了:「秋姊,你看怎麼樣?」

  「多種花木,我不反對。」

  「加蓋一間呢?」

  「我不知道。」秋澄答說:「那兒是怎麼個樣子,我都記不大清楚了。」

  「這樣吧,」錦兒又有意見了,「反正現在日子很富裕了,乾脆咱們連太太在一起,仔仔細細再去看一回;該怎麼修、怎麼改,給秋澄出出主意。」

  「你們去吧!將來你們少不得常在秋澄那兒聚會,想法子收拾一間舒舒服服的屋子,倒是不可少的。」馬夫人緊接著說:「我就不必攪在裡頭了。」

  有她這句話,曹雪芹與錦兒越發起勁;秋澄也不能再說甚麼。飯後,曹震辭去,馬夫人要歇午覺;錦兒拉著秋澄,在夢陶軒的書房裡聊天,便又談到了這件事。

  「咱們定個日子去看。」錦兒看著秋澄說:「你說吧!」

  「明天如何?」曹雪芹緊接著問。

  「明天不行,最快也得後天。」

  「為甚麼?」

  曹雪芹話一出口,發覺自己問得魯莽;秋澄行事,一向持之有故,她說「最快也得後天」,一定有她的原因,不過晚一天的工夫,何必又問為甚麼?

  這樣一想,立即自我轉圜,「啊,」他故意地,「明天我也有事,就後天;或者再晚一兩天也不要緊。」

  「就是後天好了。」說著,秋澄起身出了書房。

  她是去找杏香。本來杏香定了下一天要去看仲四,一則為西山的別墅去給回話;再則銜了馬夫人之命,解釋喜期不得已匆促之故,如今解釋可以不必了,但秋澄覺得去看房子怎麼修,照道理應該先告訴仲四。

  「你明兒跟你乾爹說,西山的別墅,不宜住家;不過,香爐營的房子,我想好好修一修。看他怎麼說?」

  「我乾爹能怎麼說?還不是全聽你的。」

  「這也是一句話。」秋澄說道:「有了他這句話,咱們才能放手辦事。」

  「啊,啊!我明白了。」杏香完全能夠領悟:「秋姑,你真是賢德人。我們都得跟你學。」

  「好了,好了!」秋澄笑著打了她一下,「連你也學得油嘴了。」

  等她回到原處,只見曹雪芹坐在臨窗的書桌後面;錦兒一手撐著他的椅背,一手扶住書桌,在看他寫字。秋澄便放輕了腳步,悄悄掩到他們身後,從兩人肩背之間望過去,看到曹雪芹是很細心地在畫圖。

  「工匠說:這里加蓋一間,跟臥房打通;中間用多寶槅隔開。那一來不但寬敞,也亮得多。」

  「不用多寶槅呢?往後挪一點兒,」錦兒指點著說,「在這裡開一道門,不也很好嗎?」

  「不錯,」秋澄在後接口:「很好!」

  「唷!」錦兒驀地裡掉過臉來,手拍胸脯,「嚇我一大跳,你真是越來越鬼了。」

  「你們也真是越來越無事忙了!」

  聽得這話,曹雪芹赧然擱筆;錦兒的神色也變得深沉了,秋澄不免歉然,但她必須裝作懵然不覺自己的失言,拿起曹雪芹所畫的圖,彷佛很細心地在看。

  「你索性都畫好了,咱們再談。」

  放下曹雪芹所畫的圖,轉臉看時,錦兒已坐到一邊喝茶去了;等她走了過去,錦兒並未開口,不過另拿一隻空杯斟茶,意味著讓她坐下來談談。

  「雪芹向來是無事忙;如今連我也是了。」錦兒問說:「你知道是為甚麼?」

  「你別問我;乾脆實話直說就是了。」

  「我告訴你吧,都為四老爺的事,心裡老拴著一個疙瘩,沒事一想起就發愁,所以得找件有趣的事做,才能忘掉四老爺那件像做惡夢的官司。」

  聽這一說,秋澄才能瞭解她的心境;同時也發覺自己隱然負有一種重大的責任;自己的「喜事」,對大家具有一種很重要的彌補作用。

  既然如此,她覺得自己應該像馬夫人所說的「何樂不為」;因而答說:「如果你覺得這可以讓你丟開心事,那,你就儘管去無事忙好了。反正,這件事,太太已經交給你了!」

  「光是我跟雪芹無事忙,你不起勁,就沒意思了。」

  秋澄心想,我自己的事,怎麼會不起勁?不過這話到底不好意思實說;便順著她的語氣問道:「你要我怎麼樣起勁呢?」

  「這很難說。不過,你起勁不起勁,在神氣之間,我是看得出來的。」

  「那就太難了!」秋澄笑道:「我得時時刻刻防著你,也太累了。」

  「閒話少說。」錦兒說道:「咱們得定出一個日程來,費工夫的事得先辦;辦嫁妝最費工夫的是繡件,先說桌圍、椅披,你喜歡甚麼花樣?」

  「我還沒有想過。」秋澄又說:「這得找樣本來看。」

  「對!我記得杏香有個樣本,花樣很多。」

  於是即時喚丫頭去告訴杏香,將她的刺繡樣本要了來,無非「五福捧壽」、「富貴不斷頭」之類的吉祥圖案,都嫌俗氣,挑了半天,竟沒有一幅是秋澄中意的。

  「要樣本幹甚麼?」杏香走來問說。

  「挑桌圍、椅披的花樣。」錦兒答說:「我記得你有個樣本,花樣挺多的;怎麼竟挑不出一個比較文雅的。」

  「喔!」杏香答說,「你上回看的不是這一本;好的那一本讓鄒姨娘借去了。」

  「對了!講繡花,鄒姨娘是一把好手。少不得要抓她的差了。」

  「不了!」秋澄搖搖頭,「人家現在那有繡花的心思。再說,這些大件,也不是在家能辦得了的。」

  「當然,大件得請教作坊。被面、枕頭,還有,最要緊的是,喜事當天你穿的衣服,咱們得分開來繡。」錦兒又說:「鄒姨娘雖不必動手,請她指點指點總行吧?」

  「其實,」秋澄指著杏香說:「她的功夫亦不下於鄒姨娘。」

  「這不敢說。不過,秋姑的事,我當然要格外盡心。」杏香略一沉吟,慨然說道:「繡件都交給我好了。」

  「好!繡件由你那裡歸總;房子歸雪芹。這麼一樣一樣有專人管,事情就有頭緒了。」

  「你們看!」曹雪芹在一旁接口;隨即拿了他所畫的圖樣過來,何處要加蓋;何處要打通;何處該另開一道門;以及該添種些甚麼花木,都已在圖上注明,加上口頭講解,就越發清楚了。

  秋澄沒有意見;錦兒亦無從置喙;開口的是杏香,「你把圖給我。」她說:「明兒我拿給我乾爹去看看。」

  「對!應該。」曹雪芹說:「不過,你要講清楚。」

  「我知道。我乾爹如果有不清楚的地方,把你請了去當面談就是。不過,我想他不會說甚麼。」

  「話雖如此,咱們還是得說得明明白白。你過來,我給你說一說。」

  等曹雪芹為杏香在書桌上攤圖講解時,秋澄悄悄對錦兒說道:「讓他管了這件事,別再抓他的差了;免得耽誤他用功。」

  「我知道。」錦兒又說:「反正這幾個月,我會常住你們這兒,他結文社的事,我也要抽工夫來催他。」

  正在談著,門上傳進一封信來,是曹震派他的小廝送來的;信上很簡單地說:「茲得確息,四叔明晨在刑部山西司過堂;盼同往一觀動靜。」

  三法司會審,何以變成在「山西司」過堂?曹雪芹找出會典來看,才知道山西司兼管內務府的文移;猜想是刑部的堂官,先命主管司預行訊問,為會審作準備。

  「早點睡吧!」秋澄說道:「明兒早點到震二爺那裡,會齊了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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