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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五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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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天大老爺在上,俗語說『虎毒不食子』;我只有這麼一個九歲的兒子,人又聰明,又聽話,那怕我是後娘,也不會忍心殺他。」 縣官點點頭又問:「塾師說你兒子撞破了姦情,所以你威嚇他,不准洩漏。有這話沒有?」 「冤枉啊!」方氏婦人居然有一副急淚,且哭且訴,「蒙館先生敗壞良家婦女的名節,青天大老爺,問他姦夫在那裏?問不出來,請青天大老爺替小婦人作主。」 「捉姦提雙」,是天下十八省毫無例外的說法;塾師在這一層上,自然落了下風。而且律例無「指姦」的明文;問官即令知道姦夫是誰,也不准使用「某某人是不是你的姦夫」這種套問的語氣。而況根本不知姦夫是誰,所以姦情這部分,只好置之不問。 「那末,你說你的兒子到那裏去了呢?」 「這要問蒙館先生。」方氏婦人答說:「我的兒子很聰明,書讀得很好,蒙館先生喜歡他,常常留他在家過夜,這種事也不止一次了。他喜歡我的兒子,我很感激,不過,不知道出了甚麼意外,反而編出一套話來誣賴有姦情殺了兒子,這樣狠毒的心,天理不容。小婦人不知道是甚麼前世的冤孽?」說著,復又號咷大哭。 「真是冤孽!」縣官飭回方氏婦人,跟刑名師爺商量,該怎麼辦? 「東翁,」刑名師爺提出警告:「這件案子不可張揚,殺子是逆倫大案,如果不破,東翁的前程不保。一張揚開來,京裏都老爺聞風言事,一上奏摺,這一案就會變成『欽命』案子,這一來麻煩就大了,巡撫、臬司都會驚動,東翁就不必辦別的公事,只應付這件案子好了。」 「是,是!見教得高明之極。不過,老夫子,你還得想個辦法出來。」 「有辦法!」刑名師爺說道:「只著落在塾師身上,自然會有結果。」接著便教了縣官一套話。 縣官當即下火籤傳塾師到案,也是在花廳裏問;首先申誡:「你千萬別再提方氏的姦情了,敗壞良家婦女名節,這個罪名你擔不起。」 「是。」塾師心不以為然,但不能不接受。 「至於你的學生,你一定要交出來,」縣官不等他答辯,緊接著說道:「九歲的孩子很懂事了,總不會無緣無故失足掉在井裏,下落不明。沒有活的有死的,交不出人交屍首。我也不限你的期,你去明查暗訪,弄個水落石出。不過,」縣官特為加重語氣:「萬萬不可到處張揚;你自己把案子弄大了,可別怪我『追比』。」 衙役徵收錢糧,捕快緝兇破案,都有期限,大致五日為期,到期不能交差,縣官坐堂查問,打幾十板子,寬以限期,名為「追比」。照此例子來處置,塾師交不出他的學生,便將受刑,心裏自然著急;退出縣衙,去請教他的一個專門代人寫狀子、打官司、當訟師的朋友。 「縣官很高明,不過你要懂他的意思,為甚麼要你去明查暗訪?」 「是啊!」塾師答說:「我也不明白,衙門裏有的捕快,為甚麼不派出去查訪?」 「一派捕快,引人注目,省裏一知道了,就會查問,那時候紙裏包不住火,案子鬧大了,在縣官只有壞處,沒有好處。如今責成你去明查暗訪,能有結果最好;否則亦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無。所以最要緊的一點是,你切切不可張揚開來;即便有人問你,你也要裝作事不干己的局外人。我的意思,你明白不明白?」 「你這一說,我當然明白了。可是,我該怎麼樣著手呢?」 那訟師想了一下問道:「照你看呢?你的學生到底到那裏去了?」 「我看是到陰曹地府去了。」塾師痛苦地說:「要怪我太大意。我那學生中午情願餓肚子,下午死也不肯回去;等我送他到家,他娘當然會起疑心。說起來我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我一定要把他的屍首找出來。」 「那就只有一個辦法,你多派人日夜監視方家,尤其是晚上,看有甚麼男人出入。除此以外,你不必再幹別的。」訟師又說:「事不宜遲,趕緊去部署,要秘密。三天以後,你再來看我。」 如是三天,塾師與訟師再度相晤,報告日夜監視的結果,毫無動靜。 「對方怎麼樣,有沒有來跟你要人?」 「沒有。」 「有沒有到縣衙門去查問她的兒子?」 「也沒有。」塾師答說:「要不要去查一查?」 訟師想了想說:「不必。照道理說,她一個兒子無緣無故從你那裏不見了,一定會天天到你那裏來,哭哭啼啼,大吵大鬧;現在毫無動靜,足見她心虛。我看可以動手了。」 「動手?」塾師問:「動甚麼手?」 「帶了人到她家去搜。」訟師又說:「屍首一定還來不及移走,不知道她埋在甚麼地方,你多帶人去搜。」 「搜不出來怎麼辦?」 「你不去搜怎麼辦?」訟師反問一句。 塾師將前後情形細想了一遍,認為訟師的判斷不誤,決定照計而行。當即找了好些人,有男有女,一大早悄悄到了方家,敲開門來,一擁而進,先將方氏婦人制服,嘴裏塞進一團布,讓她不能叫喊。然後樓上樓下,默無聲息地搜查。 「搜出來了沒有呢?」曹雪芹問。 「當然搜出來了。」秋澄答說:「床下有兩個罈,那孩子已經肢解了。」 「天下有如此殘忍的婦人!」曹雪汗說:「縣官破這一案的法子,倒也真巧妙。」 「不!」秋澄搖搖頭,「案子還不能算破。」 「怎麼?這還不能算破案。」曹雪芹略想一想說道:「必是姦夫未獲,不算全破。」 「不錯!那姓方的婦人真厲害,絕不承認姦情;她只說殺子是實,只為兒子可惡,做了個噩夢,以假為真,在外面胡說八道,敗壞她的名節;及至塾師將他送了回來,問他他還說當時確是有個男人在床上,他還摸到了一雙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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