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陽 > 大野龍蛇 | 上頁 下頁
一二九


  「康熙爺六次南巡,我隨扈過兩次。」來保說道:「有件事我很看不慣;江北不比江南,運河兩岸雜七八糟的樣子,真是不堪入目。通聲,你倒想想看,有甚麼好法子,可以遮一遮眼?」

  曹震一楞,想了一下問道:「來爺爺隨扈的是那兩次?」

  「我想想看。」來保屈著手指數了一會,「是第三次,第五次。」

  「那就怪不得來爺爺不知道了,」曹震說道:「康熙爺最後一次南巡之前,就有人想到了,遮眼的法子很妙;凡是看不過去的地方,都用磚迭一道牆,中間留空,以便通風,而且也省料。牆後面栽爬山虎、牽牛之類的東西,藤蘿蔓延,看上去一片青翠。花費不多,效用很大。後年今上南巡,當然如法炮製。」

  「原來已經有了這個妙法。好極,好極!」來保又說:「通聲,你回去以後,悄悄兒預備行李,等我的通知。」

  「是。」曹震忽然想起,「四家叔本來有去勘查行宮之說,不知道這個差使還派不派?」

  「要派的。不過和親王府還沒有驗收,得緩一緩。」

  「那末,」曹震又問:「甚麼時候驗收?」

  「也快了,傅中堂三月到京,大概就在那時候。」

  「其實,」海望接口說道:「這個差使派給通聲,豈不省事?」

  「謝謝海大人!不過,」曹震急忙推託:「我在揚州要幫著他們整頓草台戲,實在分不開身。」

  「咱們別過問了。」來保向海望說道:「這是和親王酬謝曹老四,才挑了他這個差使,咱們似乎不便管。」

  海望點點頭不作聲;曹震看看別無話說,起身告辭,卻又想起一件事來,還得問一聲。

  「來爺爺,我想帶一個人去,不知道行不行?」

  「誰?」

  「雪芹。」

  「他不是跟著你四叔去嗎?」

  「是的。」曹震答說:「家叔動身還早,我想先帶雪芹到揚州辦事;隨後再讓他回到家叔身邊。」

  「這是你們一家子的事,愛怎麼辦怎麼辦,不必問人。」

  聽得這樣說,曹震越發放心,興沖沖地回家,將這意外機緣說了給妻妾聽,也都替他高興。這天是翠寶當夜,錦兒一個人在燈下獨坐,想到許多事,都得跟曹震商量以後才能定主意;但蓬山咫尺,卻不能去叩翠賨的臥房,因而想到曹震跟她在枕上,一定在細談揚州之行;而自己是向隅了。

  轉念及此,心裡越發酸溜溜地不舒服;一夜沒有睡好,索性不想補睡,天剛亮便已起身,等翠寶開房門出來,她已經把頭都梳好了。

  「二奶奶這麼早!」

  「我得到太太那裡去。」錦兒答說:「二爺說走就走,咱們這位秋姑奶奶的終身大事,可不能丟下不管,我得跟太太去要個主意。」

  對秋澄的婚事,曹震倒非「丟下不管」,昨晚上跟翠寶已經談過了;但她覺得不宜由她來轉告,只悄悄地喚醒曹震,告訴他有這回事。

  於是曹震起身來看錦兒,談到秋澄的事,他表示馬上要跟仲四去商量,要把文定、捐官、置產這三件事,儘快辦妥;等跟仲四談妥了細節,再跟馬夫人去談。

  「你不能倒過來。」錦兒說道:「得先問問太太的意思,細節是咱們這兒談妥了,再通知男家照辦。」

  「這也不錯。」曹震說道:「不過,你也不必一大早就去,把雪芹找了來談就是。」

  「那不又多一重周折,不如我去了跟太太當面談;有甚麼不能定規的地方,就近問一問秋澄,豈不省事?」

  曹震原來打算著想把仲四找來吃午飯,談論那三件大事;同時,他也要籌畫檢點行裝,這一來整個計畫都落空了。

  「我們一起去吧!」曹震說道:「反正今兒不上衙門。」

  這倒未始不可。原來錦兒是急著要去看秋澄,而且也是為她自己的事,要向秋澄問計。夫婦倆一起去了,曹震跟馬夫人、曹雪芹自然有一番長談,那就正好抽空去找秋澄。

  * * *

  等將曹震的意外機緣,略述梗概以後,錦兒問道:「先談你的事,還是先談我的事。」

  秋澄知道她的事是甚麼;立即答說:「自然先談你的事。你說吧!」

  「他們昨兒晚上,大概在一個枕頭計議了一宵,不知道是怎麼算計我?」

  「嗐!」秋澄大不以為然,「你別老存著——」她縮住了口。

  「你是說我存著小人之心,是不是?」錦兒說道:「我倒但願他們是君子之腹。閒話少說,你看,我要不要爭?」

  「爭甚麼?」

  「揚州啊!」

  秋澄想了一下明白了,還是為了誰該伴著曹震、誰該看家那件事。她心中琢磨,錦兒並非氣量小的人,她一再以此為言,說不定城府甚深的翠寶,真的在暗中有甚麼算計。自己不能盡勸她當賢妻;因為曹震此去,說不定要等後年南巡以後才能回京;兩年的睽隔,感情一面淡、一面濃,將來弄成個尾大不掉的局面,豈不是害了錦兒?

  於是她先問說:「你自己的意思呢?」

  「我要看我們二爺怎麼說?如果他膽敢說要帶她去,我就非爭不可。」

  「震二爺那會這麼傻?」秋澄說道:「我想他一定會尊重你。」

  「你說他會以退為進,叫我去?」

  「即令不是如此,也一定是跟你商量的語氣。」秋澄已經想好了,「你們誰也不吃虧,一人一半;如果震二爺去一年,你們每人六個月;如果半年,每人三個月,就像放稅差的『派代』那樣。」

  「那末,誰先去呢?」

  「當然是你。」秋澄為她想得很周到,「這話你自己不便說,我請太太來交代震二爺。」

  「好!」錦兒說道:「昨兒晚上,我氣悶了一夜,一直在想,最好馬上來跟你商量,果然是你的辦法多。事不宜遲,你現在就跟太太去咬個耳朵。」

  秋澄實在不想去,因為明知道曹震跟馬夫人在談她的事,一闖了去,必有些話當面問她,而且不容閃避,那不是自陷於窘境。但如畏縮不前,必又惹錦兒取笑;再說,為了錦兒著想,亦真是事不宜遲,萬一曹震先談到這一點,說要帶翠寶去,而馬夫人又無可無不可地答應了,那一下,生米煮成熟飯,要挽回就很難了。

  考慮了一會,想到了一個主意:「我去是去,你得想法子把震二爺調出來。不然,」她說:「我怎麼敢跟太太咬耳朵?」

  「可是,」錦兒躊躇著說:「我無緣無故把他調出來,不明顯著無私有弊嗎?」

  「你不會編個理由嗎?」

  「這個理由不好編,必得很緊急,又必得避開太太私底下跟他談。」錦兒突然想到,「有了,我就說你要我轉一句話。」

  「你說我甚麼?」秋澄問說:「你別信口開河。」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