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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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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時還有一個人,被選入南書房,參與密勿,此人是海甯「三查」之一。三查的老大查慎行,本名嗣璉,字夏重,他是朱竹垞的表弟,詩名甚盛,早就點了翰林;康熙二十八年,發生一件國喪期間演戲,朝士紛紛獲罪的大案,查嗣璉亦被革職。後來改名慎行,自號悔余,應康熙三十二年的鄉試;複由大學士陳廷敬的舉薦,入直南書房修書,康熙四十二年再度成為翰林,未幾請假回籍,就不再入京了。 老二叫查嗣瑮,字德尹,與張廷玉同榜,亦是翰林。老三便是為世宗所選入南書房的查嗣庭,字潤木,他是康熙四十五年的翰林;世宗用他,別具深心;其中內幕,汪由敦是第一次聽他老師揭露。 原來查氏兄弟應該算是允禩一黨。允禩黨中有一員大將,為權相明珠之子,詞壇大名家納蘭性德之弟揆敘,他在詩詞上的造詣,雖不及納蘭,但亦是八旗有名的詩人,詩筆通敏,而且篇章甚富;他學詩的老師便是查慎行。 至於查嗣庭,是因為世宗發現了一首詩,才知道他跟允禩的關係不淺。這首詩是允禩送一個椒房貴戚的壽詩:「柳色花香正滿枝,宮庭長日愛追隨,韶華最是三春好,為近龍樓獻壽時。」這一貴戚是領侍衛內大臣,長日追隨,而生日在「柳色花香正滿枝」的三月,恰與聖祖三月十八壽辰相近,所以結句有「龍樓獻壽」的話。 詩不是允禩做的,代筆的就是查嗣庭。允禩的門客,世宗居藩時都有偵察的紀錄,從未見查嗣庭上門,但居然為允禩代筆作詩,可見得別有秘密的交往途徑;世宗用查嗣庭,便是想從他口中打聽允禩的秘密。 但是查嗣庭不承認與允禩有交往,他說那首壽詩是有人來托他作的,只說是替某皇子代筆,並不知就是皇八子允禩。 「先帝是何等樣人?就有心試他了。因為隆科多曾經保過他,就先試他跟隆科多的關係。」張廷玉談到這裡,停了下來,抬眼環視一子一門生,很認真地告誡:「你們記住,『受祿公堂,拜恩私室』在先帝跟今上,是最犯忌的事!舉薦人才是大臣分內應為之事,不應視為市恩;做官做的是朝廷的官,要感的恩是皇上,不是舉主。史鐵崖至少在表面上,能把這番道理現出來,是他最聰明的地方。敬堂,你將來是要大用的,更不可忘記我這幾句話!」 「老師的訓誨,門生決不敢忘。」汪由敦站起身來,恭恭敬敬地答說:「不過東漢風義,門生是最仰慕的。」 這就是張廷玉教汪由敦的居官之道,要以「受祿公堂,拜恩私室」為戒,但特意提出史貽直的「聰明」,暗示只是「表面」應該如此。汪由敦答以「東漢風義」,便是充分領會的表示;因為東漢最重「舉主」,一旦受恩,終身不忘,甚至有棄官為舉主服喪的。汪由敦特拈此義,張廷玉當然深慰老懷,連連點頭;接著又談查嗣庭。 「查橫浦就沒有史鐵崖那麼聰明了。」他說:「先帝有時候召見我跟查橫浦,有意無意批評隆科多,或者處置失當,或者太不經意,過個兩三天,隆科多就會找機會跟先帝辯解,認錯時少,自以為是之時居多。你們想呢!」 「那當然是查橫浦把先帝的話透露給隆科多了。」汪由敦說:「不過隆科多『認錯時少』!查橫浦就要糟糕了。」 「糟糕的事還在後面呢!」張廷玉說:「有一回先帝交代查橫浦,擬上諭斥責漕督,其中有一句話應該是:『廉親王曾向朕稱道該督處事精敏』,查橫浦竟把這句話刪掉了;皇上問他,他默不作聲。」 「這不太傻、太糊塗嗎?」 「糊塗不在這裡。」張廷玉說:「我也是聽人說,有人問他,皇上既然這麼交代,你照寫就是。沒有寫是疏忽,就承認了也不要緊。你們道他怎麼說?」 「他是不承認疏忽?」 「不但不承認,竟是這麼回答:那天皇上召見皇八子廉親王,問起張大有為人如何?廉親王答說:『漕督張大有亦不免有糊塗的時候。』這是我親耳聽見的,皇上交代的話,與事實不符,所以我略而不書。你們看世界上有這麼糊塗的人。」 「那就怪不得他要獲罪了。」 賦性率真、處事輕率,只是說他易於獲罪,究非獲罪真正的原因。汪由敦對這件荼毒至慘的文字獄,一直覺得有許多不可解之處,以前不敢談,如今難得張廷玉自己提到,當然要問個明白。 於是張廷玉談了許多內幕。查嗣庭兩主鄉試,雍正元年癸卯主考山西;到了四年丙午又放江西主考,副主考叫俞鴻圖;他的父親俞兆晟是康熙四十五年查嗣庭那一榜的傳臚。 由於彼此通家之好,而且俞鴻圖自京師至南昌,始終以「年家子」的身分,處處尊敬查嗣庭,所以查嗣庭在他面前,言論毫無避忌,日夕相處,視如家人,幾乎沒有甚麼隱密之可言。在出京之前,俞鴻圖間接奉有密旨,要一路留意查嗣庭的言語行為;這本來不過是防備查嗣庭言語失檢,或有或無,俞鴻圖只要據實密奏,便已盡到責任,那知俞鴻圖不是這樣的想法。 「他是怎麼個想法呢?在他以為查橫浦為先帝之所必去,叫他留意查橫浦的言論,可有甚麼不當之處,就是要他搜羅查橫浦有甚麼悖逆的證據?有一天動手打開查橫浦的箱子,翻了翻他的日記;大獄由此而起。」 汪由敦記得,當時的上諭是這樣說的:「查嗣庭向來趨附隆科多,由其薦舉,朕令在內廷行走,授為內閣學士,後見其言語虛詐,兼有狼顧之相,料其心術不端,從未信任。今歲各省鄉試屆期,朕以江西大省,需得大員以典試事,故用伊為正考官,今閱江西試錄,所出題目,顯露心懷怨望,譏刺時事之意,料其居心澆漓乖張,必有平日記載,遣人查其寓所及行李中,則有日記二本,悖亂荒唐,怨誹捏造之語甚多。」當時覺得奇怪,因為那年江西鄉試三場題目,除第二場為副主考所出以外,第一場、第三場的題目,為「不以人廢言」等,說是心情怨望,已屬牽強,至於由於出題不甚妥當,而即「料其居心澆漓乖張」,推測他「必有平日記載」,而派人搜查他的寓所及行李,更是自唐太宗開科以來,從未有的怪事。如今聽張廷玉所說,方知是俞鴻圖先下的手,按他的行為來說,先已犯了竊盜之罪,先帝不便說破真相,因而才有「遣人」之語。 「查橫浦遇見他這麼一個『年家子』是大不幸;又遇到李靖達這麼一個『父母官』,更是不幸中的不幸。」 雍正四年的浙江巡撫李衛,諡靖達;當時他奉旨到海甯查家去搜查,大事張惶;原來很小的一件事,變得非常嚴重,便非從重處置不可了。這就是張廷玉說查嗣庭「不幸中之不幸」的緣故。可是外傳所謂試題的「維民所止」而「維止」二字為「雍正」斬頭去足之象,因而被指為大逆不道,但並無「維民所止」的試題,則此語由何而來? 「查橫浦著過一部書,叫做《維止錄》,這部書曾經進呈,大意說,明亡如大廈之傾,得清維之而止,先帝還很嘉許他的立論。到得一旦獲罪,有人進讒,說此書明為頌揚本朝,其實詆斥滿洲,這話亦無根據。真正的原因是,查橫浦的日記中有幾句話替他惹來了殺身之禍。其實只得兩個字。」 據張廷玉說:查嗣庭在聖祖崩於暢春園第二天的日記中,有這樣幾句話:「天大雷電以風,予適乞假在寓,忽聞上大行,皇四子已即位,奇哉!」 「惹禍的只是『奇哉』二字,俞鴻圖入告,亦就因為有此二字,先帝疑心他得位的經過,查橫浦必有詳細記載,於是革職拿問,一面搜查他在江西的行李;一面旨下浙江,派人到海甯去查。結果呢,如說有謗訕之語,僅僅只有『奇哉』二字,可是此案已成騎虎,要小也小不下去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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